格日力,培养高原上留得住、用得上的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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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国际高原医学“青海标准”的主持制定者,为国际高原医学学者所拥戴;2001年在美国完成学业后,充耳不闻一切反对他回国的声音,写信向青海省委书记表达了重返故乡建功立业的愿望;回国14年,他在青海大学建立青海省第一个医学博士点。

“作为高原医学科研工作者,我最关心的事情有两件,一是我们的科学研究怎样服务社会,为高原地区的群众解除病痛;二是在青海这样的欠发达地区,如何更好地培养高层次人才。”从业三十年来,他将一腔热忱倾洒在高原医学研究的领地,在他所挚爱的青藏高原上不知疲倦地行走。

牧区走出的高原病医学专家

马头琴乐音悠远,飘扬在岁月深处。1952年11月,格日力出生在青海省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德令哈市怀头他拉乡一个偏远山沟里。那时,怀头他拉人依旧过着逐水草而居的传统牧业生活,孩子们稍大一点就去当放羊娃,格日力也不例外。但是上天垂青这个孩子,他8岁时被送到乡民族小学读书,从这里一路走向世界。每每回顾于此,格日力总是满怀感慨:“1960年,党和政府在怀头他拉乡创办民族小学,使我们这些渴望识字的娃们有了读书的机会。1960年代,我又有机会成为第一批赤脚医生学习班的学员,当时讲课的医生是北京来的,还有一个是外科学的老师。当时我们确实听不懂,有一个翻译员给我们译成蒙语。当时我用蒙文记笔记,我先翻译成蒙文,再理解,否则理解不了。大概上一个月时间的学习班,给我发了一个药箱,我就拎着药箱上山看病了。看病时确实缺医少药,记得一个牧民家的小孩发高烧,现在看来肯定是肺炎,但是我不懂,最后孩子夭折,这件事对我影响最深。从此我想要把医生当好,一定要把医学学好。”

1972年,格日力被推荐到上海第一医学院医学系学习,迈出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步。从草原初到上海,他听不懂话、吃不惯饭、水土严重不服,当时,老师和汉族同学向他伸出了热情的援手。“我到上海时20岁,一开始学习就遇到麻烦,当时班里48人,只有我一个少数民族。他们学习底子好,最差的就是我。开学两个多月后,我写一份报告给辅导员老师,表示实在学不了。班里同学对我特别好,但是太不适应,我表示自己不想再学。那时我的辅导员老师吴绍芳特别好,每天都来给我做思想工作,说毛主席派你来上大学,你一定要听毛主席的话,回去为广大农牧民服务。听到辅导员这一番劝导,我决定继续读,在上海的三年半我真下了功夫,终于顺利毕业。”

“尽管我学习基础差,但是班里没有一个人看不起我,大家组织起来帮助我,有两个同学专门负责我,‘传帮带’,其中有一个学生很感人,我写汉字不行,他们就把着我的手教我,真正的‘手把手’。”最初学医几欲放弃的时候,老师和同学给格日力的鼓励和帮助,使他从那之后矢志不渝,再没打过退堂鼓。时至今日,青藏高原这块故土,没有辜负他殚精竭虑的付出。1978年,中国第一个高原医学研究专业机构——青海省高原医学科学研究所在西宁成立。同年,学成归来的格日力被调入该所,从此开始了他的高原医学科研生涯。

以报国之心回归高原

2010年5 月14 日,美国《科学》杂志向全世界发布了一份令国际高原医学界苦苦期盼了半个多世纪的报告,报告称,格日力教授同美国犹他州大学学者共同完成的有关《藏族高原遗传适应的机制》报告中首次发现,藏族人的EGLN1和PPARA两种基因异于低海拔人群,由此认为正是这种原因导致藏族人具有特别的高原适应性。该成果在世界高原医学界引起强烈反响。更为可贵的是我们的研究成果早先美国其他学者一步向全世界进行了发布。要知道,探索困扰国际高原医学界半个多世纪的、被人们喻为国际高原医学界“哥德巴赫猜想”的问题,已耗去全世界至少三代科学家的努力和心血。这一研究成果向全世界显示了中国在国际高原医学研究中的战略地位。高原病是严重干扰人类健康的一大疾患。全世界多少代科学家在这条崎岖的科学道路上均无功而返。

格日力深知这个事实,但他更知,不破解这个秘密,解决高原病将无从谈起。

1991 年,格日力赴日本学习,在著名呼吸病及高原医学专家小林俊夫的指导下,经过6年的艰苦奋斗,先后完成了研修生、硕士生及博士生的研究工作。期间,他参加了具有世界先进水平的“低氧性肺动脉高压的分子生物学机制”研究课题。而后又进入世界一流的美国德克萨斯大学西南医学中心进行博士后研究。2001年,漂泊海外10年,学成之际,格日力谢绝了国外权威研究机构的邀请,婉拒了导师和同事的挽留,放弃了优裕的工作和生活,买了回国的机票。“读博士后期间我在报纸上看到一条消息,说当时中国最年轻的省长是赵乐际,是青海省省长,他特别重视科研人员,我当即给赵乐际省长写一封信:‘我在国外读书十年,硕士、博士、博士后是在日本和美国读的,现在想回到家乡作贡献。’不到一个月,我接到赵乐际省长的回信,表示非常欢迎我回来。我利用自己的假期飞回祖国,到青海找省长赵乐际,他非常热情地接待我,我承诺回国要干三件事:第一建立博士点;第二建立高原医学国家重点实验室;第三召开一次国际高原医学大会。赵乐际听完很高兴,说全力支持,当时就召开相关协调会,并出具一份红头文件。我拿着文件回美国,爱人、孩子都强烈反对,马上都拿到美国绿卡了,为什么还要回去?我坚持要回国,青海再穷还是家乡,是生我养我的地方。我喜欢青藏高原,因为我是青海人!”

从海外回到青藏高原,格日力带回了最高端的高原低氧医学知识和丰富的学术资源,这位海归甫一回国,即开始规划中国自己的高原医学研究机构,并着力把中国的高原医学研究推向世界。作为国际高原医学会、国际低氧与高原医学会、国际低氧生理学术讨论会、美国运动医学会等国际学术机构的重要组成人员,2001年格日力郑重向相关国际组织提交了在中国召开第六届国际高原医学大会的申请。须知,国际高原医学大会相当于高原医学界的“奥运会”,众多发达国家一直是它的主战场,但永不言败的格日力早在国外读书期间就做了很多筹备工作,他满怀一腔热忱,奔波在欧美、亚洲等国家和地区,拿着他从国内收集的最新相关成果资料,据理力争。同时,他还协同夫人和正在国外读书的女儿发起强劲的宣传攻势。最终,第六届国际高原医学大会的承办权花落青海。

2004年4月,国际高原医学大会在青海召开,会议确定格日力主持制定的“国际慢性高原病诊断标准”,又称“青海标准”,这是我国医学界为数不多的几个以我们为主拟订并得以通过的国际通行标准。“青海标准”作为中国高原医学的“代表作”,标志着中国高原医学研究的春天,它为我国高原医学走上国际研究舞台赢得了“入场券”,也为推动我国的国际高原医学研究奠定了基础。从此,国际高原医学工作者把目光聚焦到了“青海标准”的诞生地,也是格日力所深爱的那片土地——青藏高原。

打造青海首个博士点

回到青海时格日力已过而立之年,如何创建起一支富有研创能力的团队和富有发展前景的特色学科,是他一直苦思冥想的问题。初建研究中心时,中心人才青黄不接,甚至还有专科毕业人员,这种状况令他忧心忡忡。

怎么办?从头办。

格日力横下一条心,从抓人才建设入手,不到10年时间,中心所有人员在无一人离调的情况下学历均达到研究生层次。“在提高人员学历层次的同时,为尽快提高人员的实际工作水平和能力,我采取多渠道、立体式的培养方式:将学员分批送往中国军事科学院,及美国、日本、法国的研究机构进修学习,目前中心全部人员已具有海外学习背景。在送出学习、培训的同时,我还自带博士、硕士研究生,打造一支梯形完备、竞争有力的科研、教学队伍。现在我已经带过18个博士,分别是回族、土族、蒙古族、藏族、汉族、满族等6个民族。今年毕业的5个博士中有1个是回族,她是青海第一个回族女医学博士。我现在主要任务是培养人才,青海现在缺的不是资源、不是设备,缺的是人才,高层次领军人物。”

格日力回国之初,他所在大学的硕士点建设工作刚刚起步,且因缺乏参照系而举步维艰。每天工作十五六个小时的他完全放弃了节假日和午休时间,早晨四五点便出门上班,晚上十一二点才回家,弄得专车司机吃不消地轮班为他开车。那时,为节省工作时间,咖啡蛋糕是他不变的午餐。2006年由其主持的高原医学和藏医藏药两个学科,经国务院学位办审评被认定为博士授予学科,实现了青海博士点零的突破。

归国14年来,格日力以刻苦严谨的治学精神感染和教育着他的学生。高原医学是一门环境医学,海拔最高、自然条件严酷的青藏高原是高原医学研究理想的“天然实验室”,然而其中的艰辛却也为常人难以承受。有一次他去海拔4300米的玛多县捕捉高原鼠兔,为了活捉鼠兔,格日力静悄悄地凝视着无数个鼠兔洞口,守洞待鼠,在强烈的太阳光照射下,工作异常艰苦。“青海最高峰玉珠峰,海拔最高6100米,前几年有很多登山爱好者攀登。在登山过程中他们需要医疗保障,这也是我们研究急性高原病的很好机会,玉珠峰基地在5100米的地方,从那里到主峰再也没有休息的地方,我带着学生和登上运动员一起攀到主峰。我们要抽血做研究,登山人员不同意,我也理解,因为太冷,第二是严重高原反应。没办法,我说先抽我的血,从5100米到6100米,我一天要抽好几次血,他们看我带头,也很感动,说‘老专家,你都这么做,我们也给科学作点贡献吧’。于是我们顺利取到很多标本。还有一次我们考察后,刚刚回到营地就接到求救,说在5800米地方有人突发脑水肿,我立即组织学生抬着担架连夜上山抢救病人,因为抢救及时没有伤亡。在那么艰苦的地方我们一直坚持,保证登山者的健康,同时也取得很多宝贵的科研资料。”

而今,格日力将研究点转向青海的地方病。“有一项研究刚刚开始,其中有一项叫包虫病,是从狗传染到人,最后发展到脏器里,这次我到果洛20多天,深入者个县10多个乡调研,发现这个病对百姓危害太大。有的已经进入晚期,无法挽救。这比高原病更厉害,危害更大,损害的都是牧民健康。如果早期抑制住,效果就好多了。还有要研制疫苗,第三是研发药物。现在,青海大学人畜共患传染病研究所成立一个多月,但这些工作我们单独一个研究所力量不够,要全国各研究机构联合。”

“造福百姓,这是作为顶级科学家的责任感。这件事现在刚刚开始,但是我很有决心。将来我的目标就是包虫病手术全部免费,由政府出钱。我们条件这么艰苦,人力这么缺乏,还能取得如此多的成就,原因就在于我们有高原天然的资源。北京奥运会前,我被聘为高原训练特聘专家,很多项目取得好成绩,都跟科学训练密不可分。科学一定会促进经济社会发展,回想自己的人生,我觉得确实完成一些工作。从当初到现在,人生是精彩的,但要吃多少苦啊!”

格日力今后的心愿还是培养人才,更多能留得住、用得上的多民族的医学人才,让他们活跃在青藏高原治病救人的学术舞台上。“尤其是青年,一定要有理想、追求,这种理想是要为国家、人民创造财富,不是为了自己。这是我对青年最大的希望。同时青年一定下功夫,要努力学习,要有创新性、开创性的科学思路。一定要转变拿文凭的想法,要实实在在做学问,为社会服务。尤其是医务工作者,即便是博士毕业,也不是人才,博士毕业没有实践,也免谈人才。否则你满足现状,飘飘然,成不了才。所以对于青年人才的培育,既要有技术业务上的教育,最重要的是育人,这是现在高等教育面临的问题。教育工作者要用行动感染学生,培养他们成才。”

“格日力”在蒙语中意为光辉、光芒,而他的全名“阿乐腾格日力”则代表金色的光芒。格日力和他的多民族精英组成的学术团队正在用一个个优异的学术成果不断揭示着高海拔地区人类生命科学的奥秘。

责任编辑 李菡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