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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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林安娜是突然决定去的鼎新歌舞厅。她看见男男女女们拥挤在不大的舞池里,彼此贴着对方的身子,不厌其烦地前进、后退。这是一种叫慢三的舞,林安娜很早就会跳了。舞厅中央,一个转动的球正不断投射出变幻的灯光来,灯光给这些人的脸蒙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泽。林安娜的心就急遽地跳动了一下。这时,她看到了胡国勇。胡国勇翘着二郎腿坐在她斜对面的一个包厢里,胡国勇旁边是办公室主任赵志波,他半弯着腰在胡国勇跟前。林安娜看清了,他是在给胡国勇点烟。一缕烟迅速在包厢里弥漫开来,林安娜看到胡国勇的眼睛眯上了,眯上了眼睛的胡国勇看上去很是享受。
  林安娜挺了挺身子,穿过舞池旁狭窄的过道,走到胡国勇跟前。胡厂长,可否赏脸跳个舞?胡国勇仍旧眯着眼睛,透过那条狭小的缝隙,他看到林安娜把外头那件黑皮衣脱掉了,露出金色的紧身连衣裙。那是条高开叉的裙子,一直快到林安娜的臀部才收住。舞厅里打着空调,但胡国勇却在那一瞬间想到了早上的一则新闻,新闻里说,今晚,杭城会下一场雪。新闻里还说,倒春寒的时候要特别注意保暖,否则是很容易感冒的。胡国勇这样想着,眼睛闭得更紧了。
  林安娜似乎并不在意,她在胡国勇边上坐下,一把截过他的烟,抽了起来。安娜,你这是干什么?赵志波的语气,仔细听其实是不强硬的,那意思更像是在说,你林安娜好歹也是水泥厂的工会主席,这又是何必?林安娜没搭理他,她兀自抽了几口烟,又塞回了胡国勇的嘴里。胡厂长,烟要沾上女人的气息才更有味道。林安娜说着朝前方呼出一口长长的气。胡国勇把眼睛睁开了,他看到一卷流动的烟飘散开来,在一小片不太浓重的烟雾里,林安娜把那支她抽过的烟重新放回了他嘴里。这是支沾有林安娜气味的烟。
  胡国勇站了起来,胡国勇个头不高,人又长得偏瘦。过去,他一直为此耿耿于怀,但无论哪一次都不及此时来得强烈。胡国勇把烟吐了,林安娜,我听说你不跳舞的。林安娜怔了下,随即笑了,是不会,但现在会了。林安娜说着,也站了起来,两只手顺势勾住了胡国勇的脖子。胡国勇感觉女人细腻的肌肤一下子击穿了他,等他再次反应过来,他已然立在了舞池当中。
  某支欢快的舞曲很适时地响了起来,是恰恰。胡国勇在舞厅里少说也混了十来年,怎么可能会不晓得。早先,他还没当上水泥厂厂长的时候,他就常来这儿混。那时候,他在舞池里恣意地跳着,他的舞自然是好得没话说,但女人们只同他跳舞,舞跳完了,也就完了。不像现在,他的舞是跳得大不如前了,但这并不影响女人们继续围着他转,然后再爬上他的床。就好比眼前这个女人,水泥厂出了名的妖精,胡国勇瞥了一眼林安娜,他想,如果他不是他妈的水泥厂厂长,她会忙不迭地赶来巴结他?但也就是这一眼,他在她白皙而又浑圆的脖子上发现了一条细纹。纹是真细,一冲眼,根本就不会发觉。可他偏偏看到了,而且在灯光的映照下,这条细纹正不停变换出各种色彩,并试图拉伸开去。
  胡国勇的心倏地就软了下来。他记起自己进厂没多久,在通往回转窑的路上,头一次看到了林安娜。林安娜穿着一件白色旗袍,细黑的长发上戴一个天蓝色的发箍。现在回想起来,林安娜的发箍是很普通的,上头甚至连个蝴蝶结都没有;林安娜的旗袍也是很普通的,整件旗袍上没有任何繁复的花纹,看上去就是一抹白。但林安娜却把这种简单发挥到了极致,胸是胸,臀是臀,腰处则收拢成了细口的溪流,连同她眼眸里的那汪水,林安娜便变得流动了。也就是那一刻,胡国勇才恍然醒过味来:原来女人才是衣服最好的装饰。
  胡国勇呆呆地看了林安娜很久,然后,他听到几声尖利的口哨声。口哨是边上几个人吹的,其中一个在说,林安娜这个骚货,什么时候也让老子操一下。男人的话立马招致了其余人的嘲笑。你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人家现在傍上的可是厂长,会看上你?我看你啊,还是弄张这骚货的照片,打飞机实在一点。所有的人都笑了起来,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继续谈论林安娜,他们说林安娜的屁股很翘,走起路来就像只发情的母狗,他们还说林安娜的叫床声很响,所以才有那么多男人愿意死在她的床上……胡国勇没有加入他们,他朝着林安娜消失的地方望了很久,然后,他在心里用力地念了一遍:林——安——娜。
  音乐越加欢快了,胡国勇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该对这个女人心软。这女人的本事,他胡国勇又不是没有见过。大概是见到林安娜后的三个月,厂里的工会主席犯了事,据说是手脚不干净。很快,林安娜就顶上了那个位置。大伙儿自然是不平的,大家都说,她林安娜不过是个普通的车间工人,凭什么就能做上工会主席?不管怎样,林安娜最终还是换下了那身灰不拉叽的工作衣,招摇地坐进了办公室。再后来,当林安娜同厂长夏宏平出双入对的时候,大家顿时明白了一切。几乎所有人都替那工会主席不值,尽管过去,他们也曾痛恨过他的苛刻与无情。
  胡国勇有些懊恼了。他突然想要酣畅淋漓地跳一支舞,不,更准确地说,他想要掌控整支舞蹈,乃至掌控一切。他加快了舞步,身子亦快速摇摆起来。他已经打定主意,等这支舞跳完,就告诉她,他胡国勇不吃她这套。但林安娜却跟上了他的舞步,林安娜的舞是优雅的,优雅之中又多了份奔放。这是种很自然地融合,胡国勇感觉自己最后一道防线正在崩塌。是的,连胡国勇自己都觉得奇怪,虽说林安娜保养得好,但毕竟岁数摆在那里,比她年轻的、水灵的,大有人在,可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却如同鬼使神差一般将他吸附了。
  此刻,胡国勇终于晓得是什么了。是征服所带来的快感,林安娜身上有一种力量,蛊惑着他去驯服。胡国勇把林安娜搂了过来。他看到林安娜的眼里闪过一丝错愕,转瞬又消失了。她毕竟见惯了这种场面。胡国勇想着,先前的热情消散了大半。他把手松开,说,你的工会主席还是稳当的,我胡国勇公归公,私归私,向来分得清。林安娜却用手将他的嘴捂牢了,胡厂长,今天,咱们不谈公事,只谈舞,只想舞。
  林安娜只说对了一半。此时,林安娜脑海里出现的是另一支舞,那是支属于她同夏宏平之间的舞。跳舞的地点就在厂长办公室里。办公室已经不像办公室了,桌上的笔、文件,还有一块夏宏平喜欢的青田石都被装进了一只纸板箱里。林安娜走进去的时候,看到了一间空荡荡的办公室。办公室里,夏宏平背对着她,所以她看不清夏宏平的表情。前方的窗户外,夕阳把大半个天空染得煞红煞红。夏宏平说,你来啦,我知道你会来的。夏宏平又说,我跟你讲,今天你是第一个来看我的人,也是最后一个。林安娜有点想哭了,她想起过去,夏宏平在台上对着底下几百个工人发话的情景,林安娜想,这是不是就是英雄落寞?英雄就是落寞了,也像个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