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儿有泪


  栏目主持·张小红
  我坚信如果真的有来生,他们依然会这样选择!
  ——作者
  
  一
  
  迎林红着脸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一时无法从委屈、不满、压抑的情绪中解脱出来。他觉得刚才周局长的批评指责实在有点过分,夸大其词不说,还一点脸面不给,那架式简直像吃了耗子药,亮闪闪的目光,刺得人心里怯怯的,就像自己犯下什么滔天大错,咄咄逼人地喷出一发又一发炮弹,炸得自己脑壳迸裂。在那一刻,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或者摔门而出,或者跳起来不分尊卑上下地与他痛快淋漓地吵一架。四十岁的人喽,警察干了16年,大大小小的案件破了多少起,形形色色的逃犯抓了多少个,立了多少战功,可是今天被没鼻子没脸地数落,那是数落部下吗?那是数落同志吗?那是数落工作吗?那简直是教训闯下大祸的孩子,教训犯了错误的学生!可是细细想想自己犯了什么错误,闯了什么大祸,什么也没有,说白了,不就是县城摩托车系列盗窃案破不了,攻不下来了么?可是,破案和吃饭穿衣、撒尿拉屎一样吗,想破就破,有那么容易吗?邻县“110”大案抢劫七十多万,杀死两条人命。省、市成立了专案组,至今不是仍悬着吗!迎林这样想着就越发觉得委屈,觉得这个大案中队中队长当得憋气、窝囊,一点也不风光,没白天没黑夜地拼命,还动不动挨训,挨批评,给脸色看。也许自己真的老了,不行了,这顶乌纱帽早该让贤了,中队长算个什么鸟官哩,正股级,也就是说还没有排上领导干部的序列,你在这个位子上就是股级,换一个位置就啥也没有。想想自己的同学、战友,有的是局长、乡长,有的是县长、书记!而自己还在为这么个芝麻小官烦恼、操心、焦虑,真是不争气,没出息。算了,熬过这一阵,找个轻闲的地方,混吧,一辈子也就是这样了。
  迎林想着想着就渐渐平静下来,他倒了一杯水,又点燃一根烟,使劲吸一口,仰起脖子,对着桌子上空红红的灯泡,喷出一个又一个圆圆的松散的圈儿。其实,迎林知道周局长发脾气、拍桌子、骂人是另有原因。今天上午,县人代会上,有几个代表联名对公安局提出了强烈批评,指责公安局破案率低,县城居民没安全感,队伍管理不严,违法违纪事件时有发生。周局长散会回来,红着眼,火气旺旺的,又是召开紧急党委会,又是点名查岗,又是检查警容警纪。可是万万没想到,晚上,会把火气一股脑儿发泄在自己这个小小的中队长身上。迎林望着灯光下袅袅扩散的烟雾,心里阵阵难受,像有千万条虫子在自己的五脏六腑钻来钻去!他努力控制住自己纷乱的思绪,想认真地思考思考眼前的案子。
  芙春县地处太行山区,是国家级贫困县,全县人口26万,县城居民不足4万。入冬以来,突发的摩托车系列盗窃案,像一股肆虐的黑风在县城四处弥漫。不到两个月的时间,被盗摩托车达80余辆!而且全是金城100、钱江125、幸福125、本田125、野狼、奔腾等中高档车。从作案时间看,上午、中午、下午、晚上,几乎每一个时间段都有。从作案手段看,既有溜门撬锁入室盗窃;也有将室外摩托车的防盗锁剪断盗走;更有甚者,没一点撬痕,摩托车便不翼而飞。说实话,刚开始,公安局从上到下并没太在意,可是,随着被盗车辆的激增,情形就发生了巨大变化。县城干部职工白天上班惴惴不安,晚上睡觉不踏实。而一旦丢了车,报了案,破不了,这比一起杀人案、一起抢劫案、一起强奸案,影响要大得多!因为它牵扯到千家万户,牵扯着每一个人的神经。为此,县里的领导多次过问,县督导办还发了通报。社会各界议论纷纷。失主更是发牢骚,说怪话,骂骂咧咧。各种各样的谣传也纷至沓来。很明显摩托车案件已成为县城居民反映强烈的“焦点”、“热点”问题。周局长今年51岁,眼看着该换届,想安安稳稳退下来,没料到摊上这么个案子,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团团转,破天荒地给大案中队下了死命令要求限期破案,还破天荒地悬赏1万元!迎林是刑侦队大案中队中队长,虽说只是个芝麻小官,可眼下刑侦队大队长空缺,教导员主持工作。教导员文绉绉的,搞思想政治工作有一套,若是破大案,打硬仗,还得指望大案中队。迎林麾下副中队长郜二牛、中队长助理李军子、刑警大力、小郭、小王,像上足发条的钟表,十八般武艺、看家本领全使出来了!可是,事情就是这么邪乎!你越是着急就越办不成!整整一个月,案子硬是没有进展。然而更令人气破肚皮的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盗贼像魔鬼一般将公安局预审科长、户证科长、交警大队长的摩托车偷了!这简直是公开挑战!
  迎林想着想着就坐不住了,站起来坐下,坐下又站起来。他觉得这宗案子看来已不是单纯的案子问题,已上升到政治的高度,已是一场针锋相对的厮杀、较量,必须下死劲尽快拿下来。拿不下来那还叫什么大案中队,还有脸见人吗?迎林想到抓紧破案,就忽地想起军子、小郭、小王正在县城南环路二里桥蹲坑守候,秘密监视着刘大夫的摩托车,就狠狠地掐灭烟转身从床上拿起大衣披上,一边扣扣,一边伸出左拳在墙上“咚、咚、咚”敲三下。他知道隔壁副中队长二牛和民警大力正在绘制县城摩托车被盗示意图。他敲墙的意思是让那两人停下手头的工作和自己出去,替换军子他们。用敲墙的办法打招呼,这是迎林和二牛多年来形成的默契,只要这边一敲,那边的人准会过来,而且有什么事就有什么样的敲法,比如,“咚、咚、咚”敲三下,那意思是过来吧,咱们出去;如果是“咚咚咚,咚咚咚”,那意思是有紧急案情,立即出发;如果是“咚—咚,咚—咚”,就是该睡觉或者该起床了。迎林习惯地敲了三下墙,就听院子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自己的门子“嘭嘭嘭,嘭嘭嘭”响得挺急,他一开始以为是二牛、大力,但转念一想,二牛不会这么急,就喊:“谁?”
  门外的人回答:“我,军子。”
  迎林听是军子,心里一亮,三步两步跨到门口打开门。军子一头闯进来,变颜变色地说:“毁了,毁了,毁了!”
  迎林问:“毁了什么?”
  军子说:“毁了,毁了,真毁了。”
  这时,二牛、大力也进入迎林的办公室,三个人一齐看着这位老刑警。二牛没好气地说:“你就不能好好说吗,看那熊样!毁了什么?”
  迎林说:“沉住气,慢慢说。”
  军子望着迎林,喘一口气,嗫嚅道:“那,那辆车丢了。”
  迎林的脑袋“嗡”的一下大了,耳朵吱吱作响。他知道那辆车是刘大夫的心肝宝贝,今晚八点丢了之后,在南环路二里桥附近的麦地里被人发现。当时根据现场分析,车里没了油,是偷儿先藏在这里,等弄来油还会骑走的,就没让刘大夫领,而是派军子、小郭、小王蹲坑,守株待兔。如果真弄丢了,可就尴尬大了。向周局长、刘大夫怎么解释,善后事宜如何处理?想想周局长那脾气脸色,心里就发毛。
  二牛气乎乎地问:“怎么丢的,你们不是三个大活人吗?”
  军子搓着手不自然地说:“开始仨人一齐看着,后来,大家瞌睡得不行,我就让小郭先看着,自己和小王迷糊会儿,没想到一迷糊就迷糊着了,等一睁眼,小郭也迷糊着了,再一看那车没了。”
  二牛说:“迷糊,迷糊,这下真迷糊好了,让别人看笑话吧,大案中队破不了案,还眼睁睁地看着丢了一辆车。”
  大力说:“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让人家推走呢,鸡飞蛋打,那可是一万多块的车呀。”
  军子傻呼呼地站着,像犯了错误的小学生,低着头,双手不停地来回搓揉。迎林望着眼前的军子,火气一股一股往上蹿,他真想像刚才周局长骂自己一样骂他一通,再给他一记老拳,可是当他看到军子可怜兮兮地站在那里,头发乱蓬蓬的,双眼通红,就把涌到嗓子眼的话使劲咽回去。他知道,事到如今发脾气也是没用,这样一想就觉得军子也不容易,论年龄,比自己大一岁,可连个副股级也没混上,整天被自己指挥得跑来颠去,尤其为这宗摩托车案子,费尽心血。一个多月来,又是出现场,又是出主意,又是蹲坑,又是摸线索,又是安排眼线,算算也有十多天没回家了。迎林站着不说话,好一会儿,他觉得心中的火气下去了,才缓缓地问:“小郭、小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