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降落在马尼拉的前一天，菲律宾刚刚结束了几乎连续一周的长假，为的是庆祝万圣节和万灵节。转机从马尼拉抵达东内格罗斯省省会杜马盖地时，天主教堂里仍旧举行着弥撒，教堂外的天主教信徒们点燃一根根粗大的蜡烛，以长明灯的方式象征着活着的人守护逝者的安宁。前来接机的当地人露西告诉我，这座教堂“已经有300年的历史”，“是西班牙人建起来的”！
浓郁的西班牙色彩
每个国家都有可资纪念的历史，所有认同围绕着这部分历史展开。但是在菲律宾，故事是围绕西班牙人开始的。“400年前，西班牙人殖民了这个国家，100年前，西班牙殖民者被美国来的殖民者赶走，70年前，美国人‘给予了’菲律宾独立。”马尼拉的华人莫先生这么对我说。所以，即使来到东内格罗斯省这样一个在中国人看来籍籍无名、经济也不发达的地方，除了漂亮的风景之外，一切几乎仍旧是殖民史：西班牙的教堂，西班牙文的地名，西班牙留下的宗教节日，以及可以追溯源头到西班牙的巫术。
在锡基霍尔岛，这里的巫医吉勒默尔·尤刚为我们现场表演诊疗：用一个普通的玻璃杯装上一杯清水，浸入一块黑石和一根吸管，他一边用玻璃杯环绕着被诊者，一边用吸管吹气。环绕一周后，如果清水仍旧清澈，说明被诊者身体健康；如水变浑浊，则被诊者身体有恙，需要服用他开的草药。尤刚说，他的巫医诊术来自“玛丽娅妈妈”（当地人对圣母玛利亚的称呼）的托梦……在以巫术闻名全国的锡基霍尔岛，这一点并不奇怪。這个岛屿位于宿务岛和棉兰老岛之间，远离马尼拉，物产不丰而且风暴肆虐，恶劣的生存环境带来浓厚的神秘主义风俗。强调仪式的天主教落地后，本地的神秘主义思维相结合，便产生了当地独特的巫医和巫术。
应该感谢“耶稣爸爸”和“玛利亚妈妈”，新世纪之后锡基霍尔的旅游业兴起，巫医巫术迅速市场化，以至于我在旅游纪念品商店里找到了一种特别的“爱情香水”，这种经过巫术调制的香水号称能够让你迅速获得美女们的青睐，其作用大约与北京雍和宫开过光的纪念品类似。
美式生活的烙印
西班牙人已经远去，他们的历史正在变成传说和文化。美国人的烙印更加现代化。他们留下了全套美式政治体系、生活方式以及美国大学。1901年，美国人正式殖民菲律宾的第三年，西黎曼博士在杜马盖地创建了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大学。100多年过去，这所大学仍旧是菲律宾最古老的大学以及教育质量最好的大学之一。在这一点上，我们的清华园与之有异曲同工之妙。
美国人留在日常生活中的习惯是付小费和美式饮食。美式菜系表现为所有的肉类都以煎炸的方式出现在盘子里，所有的蔬菜都以沙拉的方式进入食客的肚子。菲律宾的50年美国殖民史当中浸透了这种美式餐饮风格，以至于在菲律宾的一周里，几乎每顿饭（包括早饭）都可以找到炸肉卷和炸鸡肉，不论酒店老板是来自澳大利亚，还是来自欧洲。而且，饕餮之后的甜食和咖啡还会增加原来已经过剩的卡路里。
但是，要是剥离了西班牙和美国色彩，菲律宾有什么独有的东西吗？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大部分的东南亚国家中，佛教和伊斯兰教牢牢生根。菲律宾与它们都不同。它是东南亚十国中唯一的天主教国家，有着英语和他加禄语两种官方语言，它有7000多个岛屿，漫长的海岸线。但是海洋呈现给菲律宾的除了椰子树和吃不完的海鲜，还有每年持续半年之久的风暴季。是的，没有中南半岛的旱季和雨季，只有风暴。当地人介绍自己的情况，总会说，某年某年这里的一场风暴结束之后，什么样的建筑被摧毁，什么样的新建筑建起来了。风暴之外，还有火山和地震。火山让宿务岛的奥斯洛布市含硫量升高，把当地的阿基尼瀑布水潭变成了乳白色，同时在几百年前就让锡基霍尔岛上的西班牙传教士找到了修建教堂的最佳建筑材料，一种质地坚硬但是内部却呈现出蜂窝状的火山岩石。在炎热的夏季，教堂依靠这种材料可以保持凉爽。
所有的一切都难以回答“菲律宾为什么独特”。就自然风景而言，它与其余东南亚滨海国家并无许多不同，无非是渚清沙白，碧海蓝天，原生态的旅游景点。在宗教信仰上，菲律宾虽然与东盟国家区别开来了，人的行为和心态上却区别不大。既为自己的过去而骄傲——在太平洋战争中，菲律宾承受了被侵略的苦难，获得了反抗直至最终胜利的光荣，也善于沉浸在生活节奏极慢的生活之中。这一点可以从他们对节假日漫长的庆祝和对宗教仪式的无比虔诚中明确感受到。
华人文化的融入
马尼拉的华人莫先生坚持认为菲律宾具有一种多元文化，其中包括华人文化。从明朝开始，陆续有中国人移民到菲律宾。他们多为福建人。经历了各种殖民苦难后，华人文化已经渐渐融入这个国家。菲律宾的国父何塞·黎刹，这位著名的诗人和为菲律宾独立贡献生命的民族主义者，便是华裔混血出身。马尼拉市中心保留着何塞·黎刹公园。每次新总统当选，需要在公园的一头，远远面对着黎刹和其余民族主义者的雕像进行就职宣誓。
黎刹公园的北侧还保留着一处中国花园。莫先生说，这是在菲律宾华裔为了保存自己一丝文化血脉做出的最后努力。花园大门是一处镌刻着孔子名言“天下为公”的石牌坊，里面有九曲桥和孔子雕像。经过多年的融合，单纯的华裔血统已经不多，但有华裔混血人口占全菲律宾人口20%上下。我在锡基霍尔省见到的省长比利亚就是其中之一。这位矮胖的省长坚持要给我看他的出生文件，以证明自己有50%的华人血统。杜马盖地投资促进中心的爱德华·吕也是一位华裔。这两位都能说闽南话，但是对于中文却已经完全陌生了。
在东内格罗斯省停留了将近一周后回到马尼拉，已经是11月9日。马尼拉超市里回荡起了圣诞歌曲，收银员戴起了圣诞小红帽。菲律宾旅游推广署的詹姆斯·赛说，这个国家从9月份开始庆祝圣诞节，直到第二年的1月初才结束。有时候不免会想起中国的洋节日。在化宗教虔诚为快乐享受方面，两国是如此相似。这或许就是菲律宾本身有趣的所在：既完整地保留了外来文化中的各种成分，也有发自内心的、本能的思维。这个国家的人严密地遵守一切天主教习俗，以便在自己的认知中构建认同，但是在本质上，它的生活方式以及心态却建立热带地区的共同基础之上：快乐，享受，以及因为时光匆匆而过而产生的一点点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