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与救赎:《梦想之城》中的疡医

【摘要】医学想象是指文学作品中的医学体现。两者之间有着非常紧密的联系。贝弗利·斯沃林的处女作《梦想之城》被称为美国版的《百年孤独》,国内外对其的研究甚少。本文旨在通过研究美国作家贝弗利·斯沃林的长篇历史小说《梦想之城》中的特纳家族医生形象,來深入剖析当时外科医生所处的双重边缘化地位,及其从边缘位置渐渐走入中心位置的历程,并深入探讨作者是如何将外科医学转变为社会医学并上升为民族医学。

【关键词】痛苦与救赎;《梦想之城》;疡医

一、疡医的骑士形象

一直以来,小说中的疡医都依赖于执业者的体格和英勇,所使用的暴力工具,砍、刺、撕裂等手段来为病人治疗疾病,因此从十四世纪开始文学作品中的疡医形象都与暴力、与骑士主题紧密联系:良好的身体体型、高超的手上技艺、浓厚的男性气质。疡医善用手术刀就如同骑士善用长剑。手术刀被比拟为骑士身上挂在腰间的宝剑,疡医对它的情感也如同骑士对长剑的情感:膜拜、崇敬、爱惜。

小说中,从来到美洲新大陆的特纳家族第一代疡医卢卡斯开始到小说中所描述的最后一代特纳家族医学传人卢卡斯、克里斯多夫和喜悦帕特里克等人皆是身材高大,容貌俊美,在外科手术的发展实践中,又都英勇无畏。如特纳家族的第一代疡医——卢卡斯在三位伦敦疡医都拒绝治疗的情况下,成功地为某位英格兰贵妇切除导致右眼失明的某条血管,该手术难度极高,但是卢卡斯仍然坚定地接下了这份挑战,成功突破了当时的医学水平和认知水平。这和骑士的形象非常相似,一个勇于挑战危险,一个勇于挑战权威,都是体格高大,容貌端正,给人以可靠感的形象。

卢卡斯给总督施托伊弗桑特做膀胱结石切除术前,检查了工具箱里的东西,“有一打较粗的羊肠线、三把大小不同的解剖刀、两把锯子、一根穿好了羊肠线的针,以及一根有沟槽的探针和一把能开四指宽的长臂钳子”,(2014:10)这就是卢卡斯初到新阿姆斯特丹时随身携带的外科手术用具,体积较大,重量不轻,犹如骑士配在腰间的纯钢铁打造的宝剑,较为有份量。而高大的体形便于使用这些道具,而不会给人以吃力或不相匹配的印象。在当时没有麻醉药的情况下,进行肢体切除或开膛破肚等手术往往会引起病人身体不自主的痉挛,这就需要外科医生拥有高大的体格,便于束缚或压制病人以免他们伤到自己。

小说中卢卡斯给施托伊弗桑特进行结石切除术时,首先将手指伸进施托伊弗桑特的直肠,以确定结石的位置,然后做好手术准备,“拿起手术刀,在睾丸和直肠之间划下一道2英寸长的口子,熟练又灵巧……”(2014:11),以及克里斯多夫帮助红贝丝切除乳房肿瘤,“干净利落地一刀将乳房与身体分开……”,(2014:118)都宛如骑士在舞弄他的宝剑,向着敌人砍去。

骑士会在实战中不断积累经验和教训,卢卡斯在给总督施托伊弗桑特做膀胱结石切除术的过程中,因为有根不知名的血管破裂,导致伤口一直血流不止,“他别无选择,只能把原本的伤口划得更长些,好找出那条血管,他从痛苦的经验中得到过教训,如果不把断裂的血管扎紧,那么无论皮肉缝得多么完美,病人都会死”。(2014:11)骑士也会在实战中不断纠正和完善自己的剑招,“卢卡斯从手术台带锁的抽屉里拿出一本日志,修改6个月前的瘘管切除手术,一直写到炉火熄灭为止。”(2014:36)骑士也会在持续的实战经验中不断积累经验,不断精进自己的剑术技巧。

二、外科医学地位的转变

医学传播的历史和社会发展有着密切的联系。近现代时期前往海外的航海家、商人、旅行家和开拓者是传播医学和各种文化的先锋。不过在此一时期的社会发展中,医学扮演的角色和对当地社会的影响都相当有限。这是因为当时社会主流医学和新阿姆斯特丹当地的医疗传统的差异程度远大于相似性,尤其是文中以特纳家族为代表的外科医学,受到社会主流医学界的鄙视,又处于初级阶段,刚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受到当地原住民医学传统的排斥,处于一种双重边缘化的地位。最开始,卢卡斯·特纳非常蔑视原住民医学,但是,在其妹妹莎莉·特纳被一位黑人强奸后,(2014:38)开始暗示着外科医学与土著医学的融合和杂交。自此开始,外科医学从当地的医疗传统、药材以及饮食起居习惯,汲取有用的医疗保健知识。因此这段时期的外科医学在社会发展中并没有很强的介入倾向和强制性格。到了十八世纪上半叶,社会发展进程加快,开始进入工业化时代。医学最初也最重要的任务是维护人民健康。等到工业化过程进一步深化,为了有效利用当地资源,本土劳动力开始被视为是有价值的资源,主流医学随之介入当地人的医疗保健和环境卫生,更深刻地成为社会发展管理机制的一部分。

卢卡斯在英国时曾割除了令某位英格兰贵妇右眼失明的一条血管,这是一项非常困难的手术,在他之前有三位英国疡医拒绝执刀,而卢卡斯不仅接下了这份工作,而且做得非常成功,于是众疡医的妒火就一发不可收拾,非逼着卢卡斯和莎莉离开伦敦不可。“因为他不是疡医,只是个理发师,不得进行手术”(2014:15)。被利益和妒火蒙蔽的主流医学社会拒绝了新科学手段和技术,这是当时的主流医学开始腐朽退化的早期迹象之一,或者可以说是小说中,贝弗利对执业医师腐败化的征兆和开端的暗示。

但是尽管这样,卢卡斯·特纳及其后代仍旧不断努力地在探索手术治疗方法,并用一本世代相传的手术记录本记录下了所有手术过程及相关内容。这本记录本不只是特纳家族的一本手术记录本,还代表着外科医学不断探索不断创新的精神。小说结尾更是提到了特纳家族的第七代传人——喜悦帕特里克登上了从中国广州返回美国纽约的船只的情景,这暗示了以特纳家族为代表的外科医学在为美国建国提供极大助力后,代表着这个新建立的国家踏上了去往神秘东方世界的路途,继续美国的开拓冒险精神。也预示着外科医学身份的变换,摇身一变从边缘医学成为了主流医学。

小说中一开始时,特纳家族的外来者身份受到主流社会的压迫,又被当地土著医学排斥在外,处于一种双重边缘化的状态中。随着故事的发展和时间的推移,以特纳家族为代表的外科医学开始逐渐和当地土著医学产生了融合,变得强壮起来,开始敢于质疑、殴打代表主流医学身份的范得弗里斯,萨莉在与范得弗里斯结婚后夺取了他的财产,并将其谋杀,泼上沥青,挂在了新阿姆斯特丹的港口入口处,让大家都得以看到。在人杨森家庭中,卢卡斯也取代了他的位置占有了杨森的妻子马丽特,都象征了外科医学击溃了传统主流医学取得统治地位。

特纳家族来自边缘、底层,怀有对底层的关爱,同时作为医生怀有医者仁术的观念。从卢卡斯到莫莉,每一代特纳人都立志从事疡医,竭尽全力医贫医民,一直保持着与底层民众的身份认同。疡医参与民族运动,当医生投身入民族运动的抗争活动,其角色提升高另一个层次,成为民族医生。

原本来自英国的疡医,经过几百年的发展,开始渐渐囊括了当地医学和其他主流或边缘医学,渐渐成为美洲大陆的本土医学。而外科医学和执业医师的斗争还同时是主流和边缘医学之间的斗争。小说中疡医代表特纳家族和几任执业医师之间的斗争不仅仅是家族之间的斗争,还是两种医学理念之间的斗争,因为外科医学所代表的他者身份容纳了很多边缘群体,包括土著医学、草药医学等。文中的本土医生代表——特纳家族与主流医生代表——协会医师的斗争描述从小说开头一直持续到文末美国建国。卢卡斯与范德弗里斯就医治方法和医治理念的争论(2014:23-30);克里斯多夫与克拉多克之间因争夺妻子和医疗手法的对立;鲁克和卡德瓦拉德之间就医院接管一事的纷争(2014:202);从安德鲁这里开始正式直面主流医学,并与之对抗,帮助本土人民建立了自己本土的杂糅医学,摆脱了传统主流医学的压制,也摆脱了本土医学中的他者身份。

三、炼狱与天堂

《梦想之城》将纽约称为一座天堂与地狱同体的城市。小说借助外科医学的隐喻内涵讲述了外科手术过程中的痛苦与救赎和美国建国史中的痛苦与救赎。首先是外科手术中的痛苦与救赎,“手术中会很痛…比现在的痛还要痛。不过,手术做完你就会痊愈。”(2014:6)暗示着外科手术带来的痊愈是以疼痛为代价的,要想治愈疾病,就要承受一定的痛苦。如同外科医学的发展,在最初来到美洲时,疡医的身份还是外来外科医学,和新阿姆斯特丹当地的医疗传统的差异程度远大于相似性,尤其是文中以特纳家族为代表的外科医学,受到主流医学社会的鄙视,又处于初级阶段,刚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又受到当地原住民医学传统的排斥,处于一种双重边缘化的地位。犹如在炼狱中,主流医学认为疡医是草菅人命的屠夫,不断打压外科医学,禁止疡医未经允许的救治行为,病人不相信外科医学,即使病入膏肓,也不愿意接受疡医的救治,不愿意让那些冰冷的象征痛苦的刀具在身上留下痕迹,连政府也宣扬外科医学是禁术,违禁者将受到严厉的惩罚,这导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外科医学都是在地下,偷偷摸摸地给底层人民救治而继续着顽强的发展。

尽管这样,卢卡斯·特纳及其后代仍旧不断努力地在探索手術治疗方法。卢卡斯从踏上美洲大陆开始的第一天,就一直坚持写手术记录,手术小到除虱、放血等,大到结石切除和瘘管切除等手术。一代一代流传下来,每一代医学继承人都会在卢卡斯的手术记录本上记录下自己的新治疗过程或修改之前的治疗方法,包括换血手术,就记录着特纳家族曾尝试过猪血、狗血、鸡血、羊血等,直到人血。本子上还记录着克里斯多夫为老乞丐截肢的手术和为红贝丝切除乳房肿瘤的手术,也记录着安德鲁为父亲鲁克截腿的手术等。特纳家族的这一本手术记录本的不断完善就象征着外科医学的不断发展和不断完善,同时也见证了其发展过程中所面临的外界挑战和外科医学内部所面临的创新挑战。

而经历过炼狱后,就是进入了天堂。在莎莉被红番土著人强奸诞子后,由主流医学传承而来的外科医学融合了药剂学,现在又与土著草药学杂糅与混合。而在摩根·特纳与若歆·坎贝尔结婚后,也意味着外科医学与爱尔兰草药学的融合和杂糅。这时候,克里斯多夫又通过珍妮特·特纳与所罗门·达西瓦的联姻,获得了医院院长一职,暗示着外科医学开始进入新阿姆斯特丹的医学领域的中心区域。因为推动了新国家和新民族的建立,所以建国后,以特纳家族为代表的外科医学正式被美利坚和民众接受,也被当局政府授令任命医院院长,这代表外科医学已经获得了当时人民和政府的普遍支持,得到了主流社会的普遍认可,处于美利坚合众国医学界的中心。

四、结论

通过分析,小说借助十八世纪时期外科医学的内涵——忏悔与救赎,讲述了美利坚民族史、美国国家史、纽约城市史、外科医学史和特纳的家族史。诸多的历史交错融合、相互阐释,核心是外科医学从边缘医学、主流医学、本土医学、社会医学、民族医学的迁升中,塑造了美利坚民族向上进取,不断蓬勃发展的历史。小说封页“一座天堂与地狱同体的城市是如何筑就的……”纽约既是天堂也是地狱,隐喻美利坚民族和美国交替经历了忏悔和救赎的过程。早期的外科医学在吸收借鉴主流医学和土著医学后,渐渐与两者融合,形成了一种新的医学——本土杂糅医学。本土杂揉医学在维护人民健康和帮助国家独立的过程中,慢慢呈现出中心化、主流化的趋势。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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