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家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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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大春收割后,土地就要被征用了,房屋也随即拆除。大秀不担心征地,也不担心房屋被拆除。征地要补偿,拆迁要安置,她最担心的是没有事情做。把稻谷收进粮仓后,大秀要急办的事就是找一份活干,她朝石牛场跑了几趟,大秀对开饭馆的开杂货铺的老板们说,我啥都会干,用我你们不吃亏。场镇上的人大多脸熟,人家不好一口回绝,说有机会再说吧。大秀晓得人家是借口,便想到县城去找活干。县城离家只有十来里,里程虽然不远,但是每天来回跑还是很花时间的,时间倒不是问题,主要是她婆婆,这个药罐子不好照应。工作还没有着落,村里一位远房亲戚家死了人,大秀得去帮忙,不料葬礼晚会因她起了风波,险些搞垮了“大夜”。那晚,当哭灵的女人干着嗓门吼一阵下台后,大秀发现刚才还哭天喊地的女人脚一着地马上就喜笑颜开。女人的阴阳脸刺激了大秀,台上还哭声一片,台下还肃穆注目,她还有心思笑得起来?大秀是直性子,她对哭灵的女人说:“你高兴个啥子?”
  此时乐器刚停,大秀的嗓门又大,她一句话惊了四座。死者的儿子是个大孝子,他怎么能容得下哭灵人虚情假意的作态呢?大秀的话音刚落地,他几步跳下祭奠台伸手把人家拖了回来。哭灵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懵头懵脑被拽回祭奠台上,孝子要她再哭一次,而且必须要有眼泪,要真哭,不准假哭,否则今晚的所有费用一分不付。孝子义愤填膺的样子,让乐队的人不知如何是好。
  一个长有一副苦瓜脸的瘦高个男人急忙给孝子赔礼道歉,说重来重来,转过脸就骂哭灵的女人是只死耗子,坏了一锅汤。哭灵的女人嘴硬,说哭到哪里都是这模样,重来?休想!女人是真哭了,她跳下祭奠台跑了。苦瓜脸见女人跑了,他气得跺了几脚,然后面对孝子,给人家鞠了一躬说:“都是我王军的错,是我管教无方。”
  孝子死了母亲,重孝在身,也不便再多说什么。苦瓜脸转怒为喜叫开始吧。再开始绕过了哭灵环节。哭灵这个环节是重头戏,哭灵人的情绪好坏会直接影响后面的气场,因揭穿了哭灵人假哭,仪式做得再规范,总让人觉得在演戏。丧家的亲戚朋友很不高兴,时不时指责王军咋安排的哭灵人,把“大夜”搅得没名堂。王军哭丧着脸,说这个哭灵人还是“客串”的,眼下一“哭”难求,要大伙体谅他的苦衷。苦瓜脸下了矮桩,大秀的那些转弯抹角的亲戚还不依不饶,大秀看不惯,她上前说就当哭灵的没来过,听她哭浑身都在起鸡皮疙瘩,还不如不听。大秀这么一说,其实是替苦瓜脸解了围,苦瓜脸就接住她的话往下说:“跑了好,免得将来砸我场子。今晚是遇见好人了,你们体谅我,我王军会记得!”
  一个搞丧葬乐队的人记得谁是让人忌讳的,大秀说:“王老师你把话说重了,但话又说回来,那个哭灵的确实不咋样,我也见过有会哭的,让全场子的人都跟着掉眼泪。”
  苦瓜脸恭维她:“大姐,你说得一点不错,可这样的哭灵人像八级工匠,我请不起。”
  大秀第一次听到有人把哭灵人比喻成技术性人才,觉得很新鲜,禁不住追问一句:“八级工匠?咋是八级工匠?”
  苦瓜脸解释说:“这样说吧,对亡人而言,哭灵人在追思,对乐队来说,是团队的灵魂。”
  苦瓜脸把哭灵人的地位抬得那么高,在大秀的眼睛里,似乎没有那么重要。她参加过不少的丧葬晚会,也看出了些门道,知道晚会的节目流程,首先是由孝礼先生念家祭,把亲友的祭文用悲痛的声调念出来,然后便是哭灵人登台。哭灵自然是哭的,是晚会最感人也是最煽情的节目内容,哭灵人身穿白色孝衣,同死者的晚辈们同跪一处,哭灵人用她发抖的声音喊爹唤娘,引领大家进入悲伤的氛围环境。
  大秀记不清她到底参加过多少这样的葬礼晚会,有时她觉得有些哭灵人哭得并不好,翻改《铁窗泪》的调子,胡乱拼凑一些不搭界的歌词,蒙混丧家。大秀每听到这样哭灵的,就把自己作为比较对象,觉得还没她哭得感人。那年她妈去世时,她的哭声使在场的男女老少都唏嘘不已,后来有人夸她,说她比乐队那些专业哭灵人还专业!
  “要是没有事干,哭灵也是一种挣钱方式。”大秀在回家的路上,很奇怪萌生了这种想法。但很快她又打消了哭灵念头,毕竟哭灵是吃死人饭的,脸面上多少有点不光彩,再说,她婆婆也不会同意的。
  二
  大秀又找了一阵事做,仍然没找到合适的。哭灵人好比八级工匠依然在诱惑她,大秀不找事做了,她去找苦瓜脸。大秀有哭灵的想法后,又担心婆婆阻拦,她便对婆婆扯谎说,她要去乐队唱民歌。她把唱民歌说成是她的特长,大秀还给婆婆清唱一段。婆婆虚了眼看她说唱民歌也挣钱?大秀说当然挣钱啦。婆婆说那你就去吧,反正也没挣钱的地方。婆婆这么一说,大秀的心情马上就不好了,男人离家几年,家里靠她一人撑着,日子有多难,她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大秀安顿好婆婆后,就去了苦瓜脸的乐队。乐队有个很气势的名字,叫乡村艺术团。名字倒挺响亮的,但艺术团的“根据地”在乡下只有几间青瓦房。大秀想,鬼的艺术团!
  团长王军一见大秀,与那晚判若两人,苦瓜脸又拉得很长,好像才第一次见面。苦瓜脸瞄她几眼问她会唱点啥?大秀说她会唱川戏,还会哭灵。大秀说我妈死时,全是我哭的。苦瓜脸叫她哭来听听,大秀不好意思当着生人哭,说马上啊?苦瓜脸说当然,就算考试吧。大秀没办法推托,她清了清嗓门,背过身,果真就哭开了:“一眼望见灵堂,泪水往下淌……”
  大秀嗓门大,哭声凄楚,尾音又拖得悠长婉转,苦瓜脸仿佛受到了感染,他双手在大腿上拍,说很好,你就专门哭灵吧。说过又说,不过还是先实习一下再说,上台才是关键。
  苦瓜脸就把一个精精瘦瘦的小伙子叫来,说往后她就由你带,反正你的摩托车屁股是空的。苦瓜脸向大秀介绍说,他叫王大学,诗人、画家,还兼气功师,是个了不得又了不起的人物。王大学说别在我徒弟面前损我,她算我徒弟吗?
  大秀算是实习,苦瓜脸没给她安排具体事情,要她跟着大伙感受一下氛围。当天恰好有一场葬礼晚会在乡村艺术团附近举办,死者是个卧床多年的老太太,她的去世是对她的解脱,也是对家人的解放。葬礼仪式比较简单,也不讲究太多的礼节和程序,一切都以入土为安为目的。主家想草草了结,苦瓜脸也想敷衍了事。葬礼晚会开始前,苦瓜脸把大秀、王大学叫在一起,让大秀今晚就登台亮相,王大学准备哭词。苦瓜脸特别提醒大秀今晚就算试用考核,不行的话他也没办法。大秀挺紧张的,说我试试吧,一旁的王大学给她鼓劲,说没有大不了的事,我有现成的哭词,你默念几次,照着哭就是。苦瓜脸又交待她哭的技巧、哭的时间、哭的声调。末了,苦瓜脸问她记住没有,大秀说记住了。王大学也问她哭词会背不,她说会背了。到大秀上场时,她竟然紧张得迈不动步,木偶似的望着灵堂上悬挂的遗像。祭文念完,死者的子子孙孙一群人仍然跪在地上等待哭灵人山呼海啸地哭喊,王军在一旁焦急地悄声提醒她快哭,但大秀却呆呆发愣。场面突然死寂了,观众有了嘘唏声。王大学在关键时候哐当一声敲了锣鼓,他嘶叫一句:“轻轻地呼唤我的娘,她,她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