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托车少年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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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若我问我小时候最崇拜什么样的人,我想大概是我叔叔。
  在我的记忆里,叔叔骑着摩托车从公路上呼啸而过的模样十分潇洒,我很羡慕那样的叔叔,肆意舞动着的长发,被风吹得鼓起的衣服,看上去就很帅气。如果说什么是偶像,那么叔叔对我来说就是香港电影里的古惑仔一样,我拿他当偶像。
  爷爷老来得子才有了我叔叔,我爸作为家里的老大自然是早早从了父母之命结了婚,等到我长大懂事,我叔叔也没有比我大多少,看上去就跟哥哥一样,不过我走的是平庸少年路线,叔叔则是正儿八经的追风少年。
  最开始叔叔不是骑摩托车,而是踩着我爸那辆永久牌自行车,我人笨,不能在他踩着自行车的时候跳上后座,叔叔就会先把车子停下来,等我坐上去以后,才用他豆芽菜般瘦弱的身体踩着自行车前进。我总是坐在后面紧紧抓着座椅,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掉下来。
  那一次,我坐在后面,叔叔突然来了兴致,大声说:“我们跟前面那辆三轮车比一比谁比较快吧!”说着就加快了踩踏板的速度,胆小的我坐在后面惊吓不已……因为太害怕,导致抓着座椅的手抖了起来,最后摔倒在地上。这或许是我,对于两个轮子的事物最初的恐惧。
  很快,叔叔就换了一辆老式拉风的摩托车,而坐在后座的人,也由我变成一个美丽的姐姐。
  放学的某一天,我跟同学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呼啸而过的摩托车带来了一阵灰尘,我们正在抱怨着这个没良心的骑摩托车的少年时,却看到摩托车停在前面不远处,伸出来的头明显是我熟悉的面容。
  那是夏天的黄昏,路边的稻田里,禾苗还是绿油油的,藏起来的青蛙大概是被空气烤得不耐烦,偶尔发出一两声毫无动力的鸣叫。坐在我叔叔身后的女生,头上戴着草帽,双手紧紧环住叔叔的腰,转过身来对我们微笑,美好得就像一幅画,让我们全然忘记刚刚还在大声痛恨着那呼啸而过带来的灰尘。
  “回去跟大人说,我不回家吃饭。”远远朝我扔下这句话,叔叔就继续骑着他的摩托车走了,只剩下我跟同学感慨着:“叔叔好帅啊!坐在他身后的那个姐姐也好美啊!”
  我写完作业去洗澡的时候,才看到叔叔推门回来。一回家,叔叔就鬼鬼祟祟地把我拉到一边,伸出他的手给我看。他手臂的内侧不显眼的地方刻上了一个文身,是当年很流行的翅膀,跟电视里的香港明星一样。
  “你觉得那个姐姐漂亮吗?我跟她都文了一个……”
  我伸手轻轻摸了摸那个文身:“疼吗?”
  “不疼,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做任何事情都会觉得很幸福。”我单纯的叔叔如此说道。
  我也坐过一次那辆摩托车。那是在家里摔了一跤,把自己的牙齿摔断了,爸爸妈妈都出门上班去了,于是叔叔骑着那辆摩托车载着我往医院赶。我很担心他会不会再说,我们跟前面那辆车比一比速度吧!可是一路上叔叔都很沉默,风从前面吹过来,能闻到叔叔身上夹杂着的烟草味道。
  最近叔叔经常学着爸爸跟爷爷,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抽着烟,黑暗里那红色的小光点,暗淡得跟天上的星星一样。我搬着小板凳,坐在他身边,两个人都好像立在街边的雕塑!
  多年以后,我看《最美的时光》,张震载着舒淇行驶在台北的街道上,我才明白,为何当时叔叔的世界里暗淡得跟没有星光的天空一般,那个美丽的姐姐,再也没有出现在我们的视线里,就如同那辆很快就报废了的摩托车一般……
  我那一贯叛逆不已的叔叔,剪掉了他的长发,收起了他的傲气,过上了平凡的生活。
  “我曾经幻想过,就这样骑着摩托车,与你一直在垦丁的沿海公路上,以最快的速度行驶着。耳边有风的声音,有海水拍打海岸的声音,有你在我耳边轻声呢喃的声音。沉沉的夜色里,只有夜空的星星,犹如蓝色绒布上的宝石,绽放着光芒。可是,这些也只能是幻想了,我没有了我心爱的摩托车,也失去了我心爱的你。”
  泛黄的老笔记本上写着这样的句子,看上去就是文艺青年们的专属,如果叔叔坚持下来,或许我手里第一个畅销书作家就是我叔叔了。
  回家的时候,叔叔来接我,开着他黑色的小轿车。留着普通的发型,架着无框眼镜的叔叔,看上去依旧是我的偶像。他手臂上的文身,也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掉……
  “文身,还在手上呢。”
  “对啊,不过当年那些人好不好就不知道了。”
  车载音响里放着《love in paradise》,慵懒的女声诉说着垦丁街头那些摩托车少年的故事,所有的时光都是被辜负被浪费,也只有在经历了这样一场洗礼之后,才能一口气吹掉上面的灰尘,将它从记忆里拎出来,感叹一句,这才是最最美好的时光。正如同叔叔那些在遥远时空里绽放着光芒的故事一般,静静地悬挂在他的世界里,那些年少的轻狂和纯爱,都在那里,笑着对我们招手,说着少年们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