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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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实说,我儿子赵弯的那条腿,是他自己骑摩托车摔断的,并且是喝醉了酒骑车,跟我们家打扶贫井没有任何瓜葛。车祸出了以后,我一开始并没有隐瞒事实的真相,也没打算隐瞒,更没想到撒谎。后来的主意,都是老垭镇人民医院的院长车前帮我出的。当然,车前也是出于好心。他感觉到我家庭困难,就想暗暗地帮我一把。
  我其实是个老实人,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从来都不会撒谎。在油菜坡,如果要问哪个人最老实,乡亲们肯定会说出赵直这个名字。他们说的没错,村里再也找不到比我更老实的人了。有这样一个笑话,一直在村里流传。说的是,有个男人怕老婆。老婆让他向东,他不敢向西,让他打狗,他不敢打鸡。有人问他,你为啥一切都听老婆的?他苦笑一下说,不听不行啊!那人问,有啥不行的?他红着脸说,我要是不听她的,她夜里就不让我碰她,两条腿夹得紧紧的。这个笑话实际上是真人真事,我就是那个男人。后来,有人把这个笑话讲给我老婆艾蒿听。她听了先是哭笑不得,然后指着我的鼻子问,赵直啊赵直,你咋能啥话都对外人说呢?我小声嘟哝说,本来就是这样嘛。
  出车祸的那一天,是我丈母娘的生日。往年到了这个日子,我和艾蒿都要亲自去给她祝寿。但今年的情况有点儿特殊,镇上的扶贫工作队要帮我们打一口扶贫井,井址已提前选定,就在我家房子旁边。他们说好那天来开工,要我在家帮着扛石头,还要艾蒿帮他们煮午饭。因为我和艾蒿都走不开,所以就只好让赵弯去祝贺他的外婆。
  丈母娘住在邻村铁厂垭,离我们家有十几里路。那天,赵弯一大早就骑着摩托车去了,想赶到那里吃早饭。临走之前,我反复叮嘱赵弯,要他骑车注意安全,千万不要在外婆家喝酒。赵弯虽说二十七八了,但一点儿都不稳重,做事任性,毛手毛脚,总是让我不放心。每次赵弯骑车出门前,我都要千叮咛万嘱咐,生怕他出事。赵弯那天的态度还好,我一边交代他一边点头,显出很听话的样子。谁想到,他一出门就把我的话当成了耳边风。
  打扶贫井的人是上午九点钟来的,到十点钟才正式开工。大约十一点的样子,我刚从山上扛回一块石头,正要进厨房喝口水,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当时艾蒿正在厨房里低头剁南瓜,我手机的铃声把她吓了一大跳。
  手机是一个名叫连赢的人打来的。他住在油菜坡与铁厂垭交界的地方,房子旁边有一个废弃的堰塘,多年没有蓄水,被乡亲们称为干堰。连赢开口就说,出事了,出事了!我赶紧问,啥事?连赢说,你儿子的摩托车冲进干堰了!艾蒿也听见了连赢的话,顿时惊恐万状,一把夺过我的手机,急吼吼地问,人呢?人没摔坏吧?手机那头却没有回答。连赢说完就把手机挂了。
  接到连赢的电话,我再没心思扛石头了,拔腿就朝干堰那里跑去。艾蒿也立即丢下菜刀,跟在我的屁股后头疯跑。
  不到半个钟头,我就跑到了干堰边上。赵弯的摩托车果然冲进了干堰,像一匹死马倒在堰底。在摩托车五步之外的地方,我发现了赵弯。他四仰八叉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看上去像个死人。我一下子傻掉了,双脚仿佛被钉在了堰堤上,一步也挪不动。不一会儿,艾蒿也赶到了。她一来就问,儿子呢?我没说话,只是默默地伸手朝干堰里指了指。艾蒿很快看到了赵弯,也以为他死了,哭声猛地从她喉咙里滚了出来,听起来像青蛙在叫。
  干堰边上有一块油菜地,是连赢家的。艾蒿刚哭了几声,连赢突然来到了我们身边。他怀里抱着一捆折斷的油菜秧,一看就是从油菜地里来的。连赢一来就对艾蒿打了一个住嘴的手势,大声呵斥说,哭啥哭?人又没死!听说赵弯没死,我马上回过神来了。他真的没死?我颤着喉咙问。连赢说,没死,我到堰底摸过他的鼻孔,还在出气呢。艾蒿立刻止住了哭声,扭头望着连赢,疑惑地问,他没死为啥不动?连赢说,他喝多了酒,醉得不省人事了。
  我和艾蒿麻利地走下干堰,来到了赵弯跟前。赵弯双眼紧闭,脸色苍白,醉得像一堆烂泥。他还吐出了一堆没有消化的饭菜,嘴上满是脏物,酒气刺鼻。艾蒿连忙解下腰里的围裙,蹲下去给赵弯擦嘴。我随后也蹲了下来,把赵弯上上下下打量了几遍,还掀起衣袖和裤脚看了看,没发现任何伤口,连一丝血迹也没看到。这让我稍微松了一口气。
  摩托车倒是摔得厉害。它倒在不远处的一堆乱石旁,后视镜破了,保险杠弯了,两只把手都变了形。
  艾蒿刚把赵弯的嘴擦干净,连赢也从堰堤上下到了堰底,怀里还抱着那捆折断的油菜秧。我有些奇怪地问,你为啥把油菜秧折了?难道不想收油菜籽了吗?连赢怪笑一下说,我自己咋会折呢?是被赵弯的摩托车碾断的。
  连赢接下来就讲了赵弯翻车的情景。当时,连赢正在油菜地里追肥。他先是听到了一阵马达的轰鸣,还没反应过来,一辆摩托车便像飞机一样从上面的公路上飞到了油菜地,接着又冲进了下面的干堰。连赢说,摩托车飞来的时候还经过了他的头顶。他看见赵弯歪着脑袋,嘴里不停地吐酒,还差点吐到了他头上。
  连赢讲到这里,赵弯终于睁开了眼睛。看见赵弯醒来,我顿时火冒三丈,真想把他痛骂一顿。但我忍住了,心想这不是骂人的时候。
  赵弯一醒就想站起来。他双手撑地,浑身使劲,挣扎了好半天,好不容易站起来了。可是,赵弯还没站稳,有条腿便猛然一软,又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坐下去的时候,赵弯凄厉地叫了一声。我的腿!他是这么叫的,同时还用手在那条腿的膝盖上按了一下。我一下子慌了神,心里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预感到赵弯的一条腿摔断了。
  我急忙把赵弯从地上拉起来,像背麻袋那样背在身上,直接背到了村支书盘存家。盘存有一辆面包车,一边当支书一边跑出租。我决定租用一下他的面包车,让他帮我把赵弯送到老垭镇人民医院。我们到达时,盘存正倒在躺椅上睡午觉。我说明来意后,盘存打着呵欠问,是挂账还是付现金?我想了想说,付现金吧。一听我说付现金,盘存立刻就从躺椅上爬起来了,一头钻进了面包车。
  盘存的车开得快,一个小时就到了老垭镇医院。医生很快给赵弯拍了片子,发现赵弯右边的那条腿果真断了,说是严重骨折。医生说,必须住院开刀,否则断骨无法接上。我没说二话,只好乖乖地去办入院手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