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点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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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在老垭旅社开钟点房,我的初衷完全是为了我的表哥杨官。杨官是一条光棍,四十多岁了还是个童子,所以我就想出了开钟点房这样一个馊主意。至于说后来发生的一些事情,那都是我开始没想到的。
  我住在老垭镇上,每天骑一辆摩托车四处拉客。那天上午,我刚把摩托车骑到十字街就碰上了一桩生意,一个猪贩子要我把他送到油菜坡去。油菜坡我太熟悉了,我的姨妈住在那里,杨官就是我姨妈的儿子。油菜坡离老垭镇不远,骑摩托车一去一来不要一个小时,我曾经多次往那里送过客。
  从老垭镇出发时,我压根儿没想到这次会遇上杨官。那个猪贩子只到油菜坡脚下村委会那里,而姨妈他们还住在坡上。我这段时间生意不错,所以就没工夫到坡上去看望姨妈和表哥。我打算把客人一送到目的地就打道回府。出人意料的是,我到村委会那里刚把猪贩子放下来,一抬头就看见了杨官。
  杨官当时正从油菜坡上下来。我看见他的额头上破了一条寸把长的口子,鲜血染红了半张脸。我顿时就吓懵了,连招呼也忘了跟他打。杨官当时没看见我,他佝偻着腰,急匆匆地进了村委会旁边的那家小诊所。
  等我锁好摩托车跟进小诊所时,医生已经在用碘酒给杨官洗伤口了。他的伤口疼得很厉害,虽然忍着没叫唤,但豆大的汗珠直往额下滚。杨官一直闭着眼睛,直到上好了药才睁开。杨官看见我时,显得有些吃惊,煞白的脸上突然红了一下。我喊了一声表哥,问他是怎么伤的?而杨官却不回答我,脸又刷的红了一下。我感觉到他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
  杨官从小诊所出来,双腿像是被人抽了筋,站都站不稳了。他刚走了几步,身体一歪就倒在了路边的一棵树下。我发现杨官是没有力气回家了。我虽说是个跑生意的人,但我良心不坏,不像大部分生意人那样,良心都被狗吃了,眼睛只认得钱。我的同情心特别强,尤其喜欢同情那些处境比我差的人。一看到杨官身体那么虚弱,我的同情心一下子就上来了。我马上把生意抛到了脑后,快步走上去扶起杨官,决定用摩托车送他回家。
  杨官开始怎么也不肯让我送他,后来我说要去看看姨妈,他这才勉勉强强地坐上我的摩托车。
  在路上,杨官坐在我身后一直不说话。他天生就是一个少言寡语的人,有人曾经给他取了一个绰号叫哑巴。要说起来,杨官其他方面的条件并不是很差,身材和五官都过得去,又善良又勤快。女人们主要是嫌杨官笨嘴笨舌,她们觉得笨嘴笨舌的男人傻,少心眼,缺能耐,没出息。就这样,杨官四十好几了还打着光棍,想来也够委屈的。
  快到姨妈家时,我忍不住又一次问到杨官额头上的伤口,他支吾了好一阵才说,被人打了。我追问是谁打的,他又一声不响了。
  姨妈家的房屋坐落在一棵女贞树下。我把杨官送到时,姨妈正靠在那棵女贞树下抹泪。几个月没见到姨妈了,她看上去老了好几岁,脸皱巴巴的,像一颗晒干的核桃。我停下摩托车朝姨妈走拢去,发现她的两只眼睛都被泪水泡肿了。我问姨妈,你这是怎么啦? 姨妈抽泣了一声说,杨官这个不要脸的,差点儿把我气死了!姨妈这么一说,我就猜想她肯定是因为杨官被打才哭成这个样子的。我马上扭头去看杨官,杨官却一下子没了踪影。
  难怪杨官不肯说他额头上的伤口呢,原来他是说不出口。姨妈开始也难以启齿,我问了好几遍她才对我说出实情。
  杨官额头上的口子是赵必为打的。这天早晨,杨官上山放牛,他赶着牛从赵必为家门口土场上经过时,正看见赵必为老婆穿着一条花裤衩出门上厕所。厕所实际上就是一个茅草棚子,搭盖在土场边上,上面破了好几个洞。杨官本来已经走出了土场的,可他走出不久又鬼使神差地回到了土场上。杨官显然是被赵必为老婆的那条花裤衩迷住了心窍,他很快去了厕所那里,一去就透过茅草棚子上的破洞偷看赵必为老婆屙尿。杨官正看得如痴如醉时,有人在他的后脑勺上打了一闷棍。杨官迷迷糊糊回头一看,只见赵必为举着一根竹竿站在他身后。赵必为也真够狠的,杨官刚一回头,他就一竹竿打破了杨官的额头。
  姨妈讲完事情的经过,我忍不住骂了一句粗话。姨妈开始还以为我是骂杨官的,立刻用古怪的眼神瞪了我一下。其实我骂的是赵必为。我忿忿地对姨妈说,狗日的赵必为太过分了!姨妈却说,这不能怪人家赵必为,谁叫杨官做那种缺德的事呢?我说,杨官一点儿也不缺德,他一个四十几岁的光棍,看一下女人屙尿缺什么德?缺德的倒是赵必为,饱汉不知饿汉饥,连起码的同情心都没有!
  就在这时,我耳边响起了哭声。哭声是从姨妈屋里传出来的,只有两声,很短促,很尖利,听起来像刀子剜心。我一听就知道是杨官在哭,估计他听到了我刚才说的话,可能是我的话碰到了他的哪一根神经,让他感到伤心了。
  我决定进屋去安慰一下杨官。杨官坐在门后一把断了靠背的木椅上,还在低声抽泣。他没想到我会进屋,看见我时神色显得很慌张。也许是觉得不好意思面对我吧,杨官很快把头勾下去了。
  我说起来读过高中,又一直在小镇上生活,但我的素质并不高,说话也没什么水平,说到底还是一个大老粗。我本来想好好安慰杨官几句的,但临到开口时却不知道说什么。傻傻地站了好半天,我总算把嘴巴张开了。我说表哥,今天的事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你不要觉得不好意思,四十多岁的男人还没睡过女人,偷看一下女人屙尿有什么大不了的?就是找个女人睡一觉也没什么!我说到这里,杨官突然把头抬起来了。我顿时感到很高兴,没想到我随口胡诌的几句话居然让杨官抬起了头。
  杨官睁着圆圆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我,好像在等着我继续往下说。可是,接下来说什么呢?我一下子没词儿了。这时,我猛然注意到了杨官的眼神,他的眼神怪怪的,好像眼睛里着了火。一看见杨官的这种眼神,我就知道他是想女人快想疯了。面对这样的眼神,我的话匣子陡然就打开了。我说表哥,女人嘛,总会有的。你放心好了,我一定想办法帮你找一个老婆;万一找不到老婆,我也要找个女人让你睡上一觉!
  我的话音未落,杨官弹簧一样从木椅上站了起来。他一把拉住我的手,显得无比激动。过了好一会儿,杨官对我说,表弟呀,找老婆的事,我这一生恐怕是指望不上了,要是……他欲言又止,脸一下子胀得通红。我马上问,要是什么?杨官又把头低下去了,他低着头小声说,要是你真能找个女人跟我睡上一觉,我这一辈子也就心满意足了!
  就在杨官说出这句话的那个瞬间,我猛然想到了老垭镇上的钟点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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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字街是老垭镇最热闹的地段,店铺云集,人来人往,有名的老垭旅社就坐落在这里。不过,老垭旅社的那块旧招牌这几年已经不怎么吸引人了,承包旅社的老板又在大门口悬挂了一块特别抢眼的新招牌,新招牌上写着三个红彤彤的大字:钟点房。
  我是个急性子。那天离开油菜坡时我就想好了,决定一回老垭镇就给杨官联系钟点房,然后尽快找个女人让他睡一觉。杨官已经这么大一把年纪了,我觉得能早一点儿就应该尽可能早一点儿让他尝尝女人是什么滋味。
  从油菜坡回老垭镇,我一路上把摩托车开得飞快,不到中午就到了镇上。我先在镇口的加油站给我的摩托车加满油,然后就直接到了十字街上。那块写着钟点房的招牌下面有一条宽敞的过道,我把摩托车停在了过道上。
  时间还是暮春,街上却已经有人穿裙子了。我靠在我的摩托车上,点燃一支烟,一边吸一边认真地看那些穿裙子的女人。我发现穿裙子的女人大都涂着口红,头发都染得黄澄澄的,乍一看像是电视上经常出现的那些外国娘们儿。我在看那些女人时,始终有一个男人在我脑海里晃来晃去,这个男人就是我的光棍表哥杨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