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色

潘嘉丽和徐乐,是艺术学院越剧班的学生。半年前,学院排演《梁山伯与祝英台》,潘嘉丽演祝英台,徐乐演梁山伯,在省戏曲比赛中获得金奖,引起轰动,让人关注,微博上,潘嘉丽名为越仙,徐乐名为越魂,就几天工夫,她们的粉丝猛增。

她们台上是恋人,台下是闺蜜,同住一室,吃饭逛街都黏着。晚饭后,她们有去校园河边散步的习惯,这时候,河边的男生就会增多,包括河的对岸,不经意中,俩人会手牵手,瞬间,就成了风景,引来众多目光,鸟飞过,云飘过也要瞧瞧她们。潘嘉丽一头长发,瓜子脸,干净红润,百般娇嫩,风吹也好,日晒也罢,都会有淡淡的香味飘出。徐乐相反,留短发,国字脸,身材挺拔,眉宇之间透着刚毅,扮起小生来,风流倜傥。

俩人都来自越剧之乡,在这方土地里,迷恋越剧是有历史的,早时的越剧因笃鼓、檀板敲击发出“的笃”声,戏班就成了“的笃班”,当初,有句顺口溜,叫做:的笃班,的笃班,听得女人不下厨,听得男人不下畈。说到底,一句话两个字:入迷。

从越乡出来的人,走路说话与众不同,多少会有越剧味。潘嘉麗和徐乐更是,十三岁进校,学了六年,不分白天黑夜,牵着越剧的手,没有松开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唱念做打,其中越剧的洒脱,昆曲的身段,京剧的唱腔,把她们浇灌成两朵盛开的鲜花。这些年,她们亭亭玉立了,成校花了。潘嘉丽显得柔弱,徐乐血气方刚,处处护着她。有一天,她们在河边散步,潘嘉丽看见草丛中有条蛇,惊吓哭了,徐乐冲上去,用脚猛踩蛇头,后来发现是条儿童玩的假蛇。潘嘉丽说,以后碰到这种事,不能冲上去踩,踩不好,会被蛇咬,倒不如拉着我逃跑,什么事都不会有。

到了练功房练功,潘嘉丽迟迟不练功,傻傻地盯着徐乐看。徐乐被她看得不自在,说,还不好好练功,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潘嘉丽吞吞吐吐地说,你要是个男的该多好!

男的有什么好,如果我是男的,你还会钻到我的被窝里来睡吗?

别这么说,怪羞人的。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谁都知道你爱和我睡。

谁爱和你睡了,我只是怕冷。

此时,俩人四目相对,情深意长。潘嘉丽说,唉,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就毕业了,我们该怎么办?

一起去考越剧团呗。

要是我考不上呢?

你考不上我就不去,你考上哪儿我去哪儿。

我也一样!我们要在一起!说完,俩人拥抱,潘嘉丽两行泪落下,徐乐拍拍她的后背,为她拭泪,用越剧的腔调叫了声,娘——子——,不必再伤心哟哟哟哟。潘嘉丽破涕为笑。

几个月后,俩人如愿以偿,双双考入越剧团。团长沈伸看过她们的演出,认为是难得的苗子,招她们进团,如获至宝,偷着乐。团长是个胖子,人站直了往下看,看不见自己的脚,是滚圆的肚子遮挡了视线。他在年轻时受过挫折,那年高中毕业,他去山区小学当民办老师,教语文。他们那里的方言,祖国的国叫“桂”,当年,学校里来了个青年女教师,白白的牙齿像石榴籽,害得他上课常走神跑火车,他教孩子们“祖国”两个字,正确的教法应该是:祖、祖、祖国的祖。结果呢,他倒拿着鸡毛掸子,指着黑板说,祖、祖、祖“桂”的“桂”,同学们声音响亮地跟着念:祖、祖、祖“桂”的“桂”。还布置家庭作业,要求大家回去朗读二十遍,家长一听就觉得别扭,什么乱七八糟的,普通话变方言了不说,还把“祖国的祖”拐到“桂”上去了。家长气愤地去找校长,校长感到事态严重,教“祖国”两个字是很神圣很严肃的事情,教成这样,根本不符合当教师的资格,就把他辞退了。回到家,他发誓要努力进取,混个样子出来给校长看看。当时,有个越剧小戏叫《半篮花生》很火,他想,这个编剧也太小气了,花生也不是值钱的东西,写一次只写半篮,感到滑稽。他趁着要打翻身仗的劲头,写出了《一篮花生》,稿子投给省文化馆的群文杂志,结果被刊登出来,还是头条。引起了省越剧团的关注,不久,被招进团当编剧。为他送行时,校长和青年女教师来了,校长边走边说,你去省城发展,是学校的光荣,回头看,亏得我把你辞退了,人哪,都一样,不激励,就不会进步。青年女教师听了,红着脸说,不一样的,我就不需要这样的激励。她低着头,朝着沈伸飞去媚眼,沈伸停住脚,校长不知何故,推了他一把,就这样,他来到了越剧团。

近来,团长心情不好,食无味,睡不香,皱着的眉头没有展开过。缘由出自文化厅,厅里要求越剧团走市场,增加票房收入,向京剧团学习,市场有多大,团就有多大,他们每天有三支队伍在演出,其中许多演员是根据市场需要外聘的,票房收入大增,职工的收入也提高,原来人往外跑,让他演出有意见,现在人往里走,不让他演出有意见,是演得越多收入越多在起作用。越剧团去年实现票房一百多万,他刚任团长不久,厅里提出今年要翻番。真是开国际玩笑,沈伸私底下和办公室主任哈雷发牢骚说,去年,咱们团带着铺盖,东演出,西演出,演了一百多场,已经够辛苦了,文化厅也真是的,闭着眼睛瞎指挥,还要加码,我也不是鸡,每天都能生蛋,即使是鸡,也只有一个鸡屁股,总不可能有三个鸡屁股吧。

道理我明白,哈雷说,建议你不要用鸡来比喻。

为什么?

团里女的多。

说鸭?

男的有意见。

那么叫驴,蠢驴行不?沈伸不高兴了,他认为,办公室主任应该是他的传声筒,团长说什么,主任就应该去说什么,哪能提反对意见,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一般情况,他不会提蠢驴,因为蠢驴指的就是哈雷,叫习惯了,已经固定下来,只要团长说蠢驴,哈雷就不再多言,知道他的话冒犯了团长。哈雷个子矮小,脑门突出,一年四季都穿对襟的衣服,前面一排圆圆的布盘扣,除了颜色外,与和尚穿的衣服相同,他今年二十七岁,尚无恋爱对象。许多人搞不清前任团长为什么会提拔他当办公室主任。沈伸觉得他的脑子短斤缺两,几次要换,最后都没换。时间久了,发现哈雷有自己的绝招,那就是唯命是从,你怎么说,他就怎么干,还能把事情干好。但是,也有口风不紧的毛病,团长叫他不能说的事,他会在女演员面前显摆,一点都留不住。早些年,团长还年轻,和团里的老生演员谈恋爱,他老用指头挖鼻孔,对象认为不文明,向他提出,他不虚心接受,认为男子汉大丈夫,挖挖鼻孔有什么关系。结果,女方干脆利落,提出分手。用哈雷的话说,团长仍怀恨在心,这次,单位普调工资,他不让前女友调,还叫哈雷不要多嘴。哈雷答应不多嘴,但团长对他不够了解,他做不到!团里的女演员们脑子活络,摸透了他的心思,在他面前会这样说,你要好好向团长学习,人家对不愿嫁给他的前女友还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