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军医出澡堂

在医学史上,烙烫伤口,作为消毒愿望的一种想当然——也许出自为什么熟肉比生肉更不容易腐败——至少存在了上千年。甚至在今天的影视作品中,仍然经常见到用烧红的木棒或匕首杵进伤口的场面,被烙烫的伤兵们能活下来,除了体壮,就靠命硬。

天下军医是一家,500年前也是一家。也许你不信,外科医师的前身本是剃头和修脚的。早在希腊希波克拉提斯时代以前,就已产生了外科。在中世纪欧洲的无数次战争中,外科医生和理发师的头衔是一样的,最早他们是贵族和王室出征时带去负责理发的随从。

直到18世纪以前,西方外科手术人员的工作室都很“透明”。日耳曼的许多外科医生在澡堂子(baths)里剃头修脚,被称之为Bader。也别以为澡堂中人头攒动,Bader们业务繁忙,实际上,文艺复兴后的数个世纪,统治欧洲的寺院禁止人们一年中洗澡超过两次。相信吗?当有人建议伊丽莎白女王一世(1533—1603)不要一年只洗一次澡时,她感到很惊恐,很不解。

那时,外科医生也不可能在大学中谋到职位,更别想成为皇家学会会员。与外科医生相比,内科医生地位要高很多,他们自然瞧不起前者——这跟现在的情形有些不同,颇有“各领风骚数百年”的意味。

当然,外科医生不光有他们的澡堂,也有他们的天堂。他们是战场的宠儿,是士兵眼中的天使,这不关他们的能力与技术。只不过,回顾他们以善的名义干出的蠢事、错事、恶心事,真的比恶搞更可恶。现在看来,当时的一些盲目的医学方法无异于屠杀。像前面所说的烙烫术,用沸油或烧红的烙铁来“消毒”伤口,显然会制造出二次损伤;用羊血直接输入失血者体内,患者除了极少数命大的,全都死于溶血;由于没有抗菌概念,感染死亡率高得惊人,远远超过战伤致死率……

一批士兵战死在敌人的刀枪炮火之下,另一批士兵则长眠在军医的手术台上。这就是当年残酷的现实。

是的,没人知道战争史上曾经有多少来自江湖的兽医、巫师、阉猪的屠夫、理发修脚师,占据着军医官的宝座。这些军队里的“刀子手”(cutters)——士兵们这样称呼他们——即使医好的患者远远没有医坏的多,在那个只有军官和出身贵族的人才能享受医疗护理的年代,仍是普通士兵的不二选择。文艺复兴时期,英国爱德华四世作战期间,手下有专用内科主治医生一名、两名助理内科医生、一名外科医生和13名助理外科医生。而整个部队都没有一名“皇家医官”,士兵们只能依靠“刀子手”。

历史要感谢一名“刀子手”一次伟大的歪打正着——那是1536年的一个夜晚,主角是安布华兹·帕雷(1510—1590),一名战地军医,而他也是理发学徒出身。当时,帕雷在战场一隅的医疗所处置了无数伤员,当最后一个伤员抬上来时,筋疲力尽的帕雷发现自己的沸油用完了。无奈,他只得找别的东西将就一下。仿佛鬼使神差,帕雷竟然用蘸有蛋黄、玫瑰油和松节油混合物的棉绒来涂抹士兵的伤口!

那个晚上,帕雷大人“难以入睡,脑子里不停地想着受伤的士兵……”“我对不起他呀,没能用沸油来给他消毒”。第二天早上,帕雷一睁眼就急忙去探望那个伤兵。那简直是见证奇迹的时刻!帕雷打开纱布一看,伤口没有炎症,没有肿胀,伤兵也度过了一个可堪忍受的夜晚,而那些帕雷认为处置得很规范、到位的伤员,却……

安布华兹·帕雷升任首席军队外科医官,出版了《枪伤疗法》一书,更重要的是,他报请国王废止了那种对伤者看似重要的烙烫酷刑。

还有什么比这更富戏剧性的,战场上的每一个进步都是用无数士兵的痛苦、鲜血与生命换来的吗?

直到19世纪相继解决了麻醉、消毒和输血问题,加之20世纪出现抗菌药物后,外科技术才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军事医学逐渐发展成一门重要科学,成为增强军队战斗力的有效力量。在当今的战伤救治中,对于伤口,不仅有一整套保护其结构与功能的科学设计,还有兼顾舒适度、美观与未来生活的人文关怀。军医官们总算得到了知识、技能和尊严,成为名副其实的战场救护神。

如今,无论是在战场腹地的野战方舱医院,还是在半空中的救护直升机舱,以及国际大会漂亮豪华的讲坛之上,“刀子手”的后代们已然土豪般地快乐翻身了。

话说离我们最近的伊拉克战争,美军创造了伤员生存率超过90%的奇迹,远远高于以往的历次战争。统计学表明,这得益于防弹背心、前沿手术、快速后送、战地卫生员的高超技能,以及士兵的自救互救训练。

澡堂子里走出的军医,已然成为翻动战争胜负记分牌的香饽饽儿。

(摘自《世界军事》 图/王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