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迪
医学上使用激素药物的副作用，可谓“杀敌一千，自伤八百”。
然而在伤患处于危急之时，医生却不得不用。
在班级管理中，班主任偶尔也需要用“激素”整顿班风——比如雷霆之怒、相互不搭理、甚至惩罚……作为一名职业学校的班主任，我常常像拎着“灭火器”一样东边着火扑东边、西边着火扑西边。
当东西南北都着火，扑不下去的时候， 我便会用到非常手段，自知其副作用在所难免，却不得不用。
那年五月中旬，班级大多数学生生物钟因为换季和假期彻底紊乱。
无论老师讲解如何精彩， 每节课学生都能睡倒一大片。
于是，我带领全班同学一起讨论，重新修订了班规：教室里每一个人都有责任和义务阻止别人睡觉，一人睡觉，全班同学受罚跑步 （目的是让他们白天跑累了，晚上能好好睡觉）。
我承认，这是“苛法”，但是，这是当时能想到的最好办法。
经过一番争辩，这条规定通过了，但执行中，却遭到了个别学生激烈反对。有人故意违纪， 目的是让全班同学频频受罚，激起公愤，废除这条班规。于是，我当机立断，自己“违反”班规，主动接受惩罚。不料在我接受惩罚的时候，全班同学主动陪我跑步。
跑后， 我深深向学生鞠躬，说：“虽然我们都在跑步，但是跑步的意义不一样。我跑步是在接受惩罚；
你们跑步却表达了对老师的关心尊重，和对我们班的支持。
老师谢谢你们。
”班规因此得以执行下去， 师生感情也更加深厚。两周后，学生的生物钟调整了过来，我们停用了“激素”。
深圳的林老师听闻我的做法后，写了一篇文章《教育惩戒之术》，在赞扬的同时感慨：
李迪老师描述的案例若放在今天，我认为无论学生和家长是否心甘情愿（接受这条班规），都有违规之嫌。
违规吗？ 也许吧！ 然而，全班同学生物钟都紊乱了，若不“下猛药”，迅速帮他们调整过来，岂不是纵容其荒废青春？一个多月后就是期末考试， 他们怎么面对自己的成绩？ 我知道“激素”的副作用很大，但是关键时刻，它可以迅速治病。
如今，有多少老师对于学生的课堂睡觉、玩手机、捣乱等行为不闻不问，只是为了明哲保身，害怕承担责任。
当一个老师没有担当、缩手缩脚，学生是能感受到的，他们不会尊重这样的老师，还会时不时吓唬一下老师。
明代的王阳明曾被朝廷派去赣州“剿匪”，发现当地很多百姓拿起锄头是农民、放下锄头是山贼，于是责令地方实施“十家牌法”，也就是十家一牌，互相监督、互为担保，一家犯法，其他九家一同受罪。
这种“连坐”相当于激素，却立竿见影、效果颇佳。
假如当时浰头山周边只有两三户人家有山贼， 其他人家均是安分守己的良民，用“十家牌法”显然不可取。
然而，当浰头山附近家家有山贼，就如当我的班级人人生物钟紊乱， 同学们相互攀比着睡觉，甚至洋洋得意地说 “咱妈让咱来学校，就是为了让咱睡觉！ ”我们便只能借用“连坐”，让大家彼此监督，相互提醒、制约。
这不是要惩罚谁， 只是要让学生明白：你的同桌上课睡觉，你有责任和义务提醒、制止；
班风建设是所有人的事情，而不仅仅是老师和班干部的事情。
同理，“十家牌法”也是让百姓明白：浰头山是否能保证风清气朗， 是所有老百姓的事情，不是少数治安员的事情。
在我们决策一件事情的时候，一定要观照一下自己的起心动念：
我这一决定，是否有自己的私心？ 我的起心动念处，是否真正为了学生的健康成长？ 假如不是，那就别做；
假如是，那就坦坦荡荡去做。
据记载，阳明先生去“剿匪”之前，就有大臣说：“阳明此去，必立事功，吾触之不动矣。
”朝廷的大臣认为，阳明先生一定能立功，因为他没有私欲、甚至生死都置之度外了。
先生在被小人陷害时，对弟子说：“我但凡有一丁点私心，早就被弄成了齑粉。
”他没有私心，便能心生万法，勇于担当。
《庄子·人间世》里说，颜回请行，要去阻止卫君的暴行。
孔子一开始极力反对。后来孔子看颜回去意已决，便一步步引导颜回“心斋”“坐弛”，让颜回达到完全的忘我境界，没有一点点私心。
这时，孔子才对颜回说，你这样去做事，才算安全了。
我们如今为人师表， 应有浩然之气。只要我们真的明白教育的真谛，只要我们的起心动念处没有任何私心，那么，对学生和风细雨是爱、声色俱厉也是爱，悲痛欲绝是爱，惩罚、不搭理……都是爱。
没有人会拒绝别人真心为他们付出。
我们岂可因少数家长的偏执、 误解就甘愿受到束缚，对学生的违纪熟视无睹、甚至纵容不担当？
美国儿童发展心理学家科尔伯格提出了人们道德发展的三水平、 六阶段理论。
科尔伯格认为，道德成长的第一水平是 “前习俗水平”。
在这一水平的第一阶段，孩子没有道德意识，他们判断是非的依据是避免惩罚。
他们认为受到赞扬的行为就是好的， 受到惩罚的行为就是坏的。一个没有得到很好引导的孩子，即使在中学阶段， 道德水平也可能依然在这一阶段。
也正因此，我们说教育需要惩戒。
“前习俗水平”的第二阶段，是利己主义定向阶段，即凡事考虑“对我有何好处”。
道德成长的第二水平是“习俗水平”，它的第三阶段是“好孩子”定向阶段。
孩子在这个时期，更多时候会顾及“其他人怎么看”。
有一些教师的道德水平，其实就在这一阶段。
“习俗水平”的第四阶段是维护权威或秩序的道德定向阶段。
此时的孩子有了法治观念，知法守法，并认为法律是不可通融的，触犯了法律，就是不好的。
严格按照法律办事，就处于这一阶段。
道德成长的第三水平是 “后习俗水平”，它的第五阶段是社会契约定向阶段。处在这个阶段的人，知道法律是可以修订的。
第六个阶段，是普遍原则的道德定向阶段，也叫良心道德阶段。
道德水平处在这个阶段的人，会认为人类普遍的道义高于一切。
对于有一些事情，当行则行，当止则止，哪怕因此而受到惩罚，自己也愿意一力承担。
比如， 曾经有一个老师向我咨询：班里的孩子在打扫卫生的时候，脸被笤帚划破了，家长不依不饶，该怎么办。
我建议老师第一时间跟家长道歉、积极解决问题。
但是有的老师却认为，千万不能道歉！ 老师一旦道歉，家长就会借此让学校承担全部责任，老师的道歉会成为学校负全责的证据。
我听后不禁悚然，是谁让教育失去了温度？ 是谁让老师变得冷漠？ 如果谁道歉，谁负责，就算老师心疼孩子的受伤，可能也不敢表示。
我多年前曾亲眼见有一位优秀班主任，她班里一个学生有心脏病，家长却隐瞒了病情。
有一天上课时，孩子心脏病突发，班主任一边通知家长，一边和校医把孩子送到医院。
当时医生在开会，班主任哭着闯到会议室，跪在地上求医生救救自己的学生。
孩子经抢救无效走了，家长崩溃要打班主任， 医生和其他病人极力阻止，说：“老师做的比你们还好!你们有什么理由打她？ ”家长没有再闹，学校出于道义主动给了补偿。
其实， 这位有多年工作经验的老师，岂不知出了这样的事情， 家长肯定会失控？ 岂不知自己可能会被责难？ 但是她没有任何私心，选择了面对和担当，听从自己的良知去和家长共情。
这就是当行则行，当止则止。
这就是老子说的“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
“激素”好用，但因其副作用巨大，不可常用。
用之前，老师和学生便应该有深厚的感情基础；
用之后，更要有长期的“食疗”补救措施。
阳明先生在赣州妙用“十家牌法”后，写了著名的《告谕浰头巢贼》，句句动情。他说：“你们虽然如今从恶，但一开始都是朝廷子民。
就好像一个妈妈生了十个孩子，八个孩子都是好的，但另外两个孩子要害这八个孩子。
父母之心，要除去两个孩子，才能保护好那八个孩子。
然而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父母何苦要杀害自己的两个孩子呢？ 如果你们愿意投诚，为父母者必然‘哀悯而收之’。
因为不忍心杀害自己的孩子，是父母的本心啊……”
山贼看完，便在酋长黄金巢、卢柯带领下投诚，向先生表明：愿效死以报。
后来， 这些投诚的山贼在评定 “宁王之乱”时，立下了汗马功劳。
阳明先生也并非剿匪结束就回去邀功请赏， 而是留下来办学、制定《南赣乡约》。
我们班主任也可以借鉴一下。
比如班里五十个孩子学习积极认真，却有两个孩子总是捣乱。
不是老师要放弃你，而是你们影响他人学习。
如果因为你们的存在，导致同学们成绩不佳，这就是在逼着我放弃你们。
在我十多年前的班级成长日记里， 就写了这样一个劝退调皮学生的案例。
当然，这个孩子坚决不肯退学，于是遵守纪律、改正毛病。
我的目的不是让他退学，而是让他遵守纪律，认真学习。
所以，我们学习优秀教师的经验，不要只停留在事情的表面，而应该从“心”上去感悟，注意“心—道—德—事”四个层次。
我们有什么样的心，就有什么样的道（道是境界和格局）；
有什么样的道，才会有什么样的德（德是心的妙用）；
有什么样的德，最后才能落实到事上。
假如我们只停留在“事”上，还纳闷“为什么我照搬你的方法不行……”，那便是我们用错了地方。
要善用班级管理中的“激素”，一定要时时刻刻省察自身：我的起心动念究竟是什么？ 我将学生的成长放到了第几位？ 学习他人的经验，应该从哪里学起？ 切莫因一颗“傲心”，阻止了自己的思索与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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