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性评注类否定性回应话语研究

刘德贝

(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0)

日常会话组织的根本方式是实施各种“发起/引发”(intiation)和“回应”(response)行为所构成的相邻话对(adjacency pairs)[1-2]。回应行为是相对于引发行为而言的,即回应行为依赖于之前的引发行为。在相邻话对中,否定性回应话语是出现在回应话轮的一种表达方式,主要指说话人在对方话语或行为的引发下回应时,进行否定性的回答或否定对方的行为,否定对方的话语内容(整体或部分)、话语合适性(appropriateness)(认为对方的话语内容不正确、不可信等,或话语行为不合适、不必要等),于是用否定性的话语成分(utterance)对其作出回应来表达说话人否定的态度、观点和立场。对话中的回应依赖引发,在引发—回应的互动中动态塑造语法形式和功能。

“量”是人对事物、事件、性状的大小、范围、程度等进行认知的结果,这种认知范畴投射到语言中来,即通过语言化形成语言世界的量[3]30。事物的数量、形状,事物属性的程度、状态,动作行为的强度、时间等都含有“量”的因素。“量性评注”顾名思义即具有量性特征的评注。现代汉语中有些否定性回应话语的表达是由具有评注性功能的量的增加或减少而形成的,我们称之为“量性评注类否定性回应话语”,是一种间接否定性回应话语。如“又来了、就那么回事、(你)还说呢、你也是、鬼才相信”等,它们中都含有量性评注副词“又、就、还、也、才”。例如:

(1)“怎么样啊?”刚进小屋看门人就问我,“阔别重逢,其乐融融吧?”

“说不清楚。”说着,我摇头表示否定。“就那么回事。”(村上春树《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

(2)“好,好,我不笑,我们这就去吃宵夜。”朱慕凡虽然这么说,却还是笑个不停,甚至连眉毛都在笑。

“你骗人,你明明在笑!”

“不笑,不笑!”

“鬼才相信!”(左晴雯《请你醉在我怀里》)

在现代汉语中,副词的个性强于共性,一些使用频率高的副词,其用法丰富多样。张谊生[4]把基本功能在于充当谓语进行主观评注的副词称为“评注性(evaluative)副词”。评注性副词中的个别成员具有共同的特征:与主观量有关即具有量性特征,我们称之为“量性评注副词”,体现了说话人的主观评价、态度、情感等。李善熙[5]172-184讨论了与主观量有关的语气副词“还”“又”“也”“就”“才”等。张斌[6]834也在《现代汉语描写语法》中指出时间副词、语气副词、范围副词和个别程度副词都与主观量表达的关系密切。

本文将从量性评注的副词、反预期以及否定性回应话语“又来了”与“少来了”的差异进行探讨。本文主要选取中国传媒大学媒体语言语料库(MLC)、北京语言大学BCC 语料库(简称“BCC 语料库”)、电视剧台词以及部分自然口语对话语料作为考察对象。

语言中的量范畴有主客观之分。“主观量”指含有主观评价意义的量,与“客观量”相对立[7]。李宇明[3]111指出人们对量的表述时,往往会带有对量的主观评价,认为这个量是“小量”或“大量”。例如:

(3)语境:讨论社科院

A:所以说太太太太小了,

你要你要说在北大,

你呆了十年你也不见得都认识。

B:嗯=

你这个,

呆四年不是人就换了一批嘛,

主要这儿总共,

社科院总共才几百人啊。(自然口语对话语料)

(4)语境:讨论考博

A:就该定了嘛这两天就该定了哈。

B:嗯。

C:我今天去了那法律系的已经把那名

单都打印出来了昨天,

昨天确定的。

我这个他还犹豫了半天呢,

因为这是,

就说那个导师呢,

计划内的就招了三个了,

计划外又招了两个报他的,

可能都考得好,

报其他人的话要都上了线儿了,

计划外的好像没什么问题。(自然口语对话语料)

例(3)和例(4)中的副词“才”“就”和“又”表达的都是主观量,具有主观评注功能。例(3)中“才”后面的数量成分“几百人”在说话人看来数量少,表示的是主观小量。例(4)中“就”和“又”后面的数量成分“三个”和“两个”对说话人来说这个数量是大的,表示的是主观大量。由此可见,副词“就”“才”“又”都与量性评注存在密切关系。

(一)主观增量副词

“增量”即为量的增加。“增量”是量的变化过程,语言世界中的增量可以通过副词等形式体现出来。沈家煊[8]提出“增量副词”的概念,指出“一般增量”是说话人客观地陈述一个命题,“元语增量”是说话人对所陈述命题的主观态度;
认为“还”“又”“也”等是增量副词。西晶[9]对“增量副词”进行了分析和描写,并从量性对其进行了分类,主客观增量就是其中的一类。

《现代汉语词典》(第7 版)[10]中的“还”表示现象继续存在或动作持续进行;
“又”表示重复和继续;
“也”表示重复。事实上,持续或重复常常会伴随着数量或程度的积累,即量的增加[11]。因此,它们都是能表示增量的副词,即增量副词。这些增量副词在实际使用过程中,往往表达的是“元语增量”。“元语增量”就是带有说话人主观态度的增量,也就是主观增量。例如:

(5)胡三:都赖你,煮熟的鸭子,飞了吧!

志新:……真要是鸭子飞也就飞了,可那是一万美金呐,能买多少只鸭子……够吃一辈子的!

胡三:你还说呢你,哎我头两天我就告诉你总裁要到你们家去,你为什么不好好准备你!(电视剧《我爱我家》)

(6)“爸爸!”谢华撒娇地摇着父亲的胳膊。

“看看,又来了!”(田岸《黄河滩》)

例(5)—(6)中的“还”和“又”表示的不是量的客观增加,而是带有主观性质的量的增加,体现了说话人的观点、态度、立场等,从其话语叠连和话语标记“看看”也可以看出说话人的主观情感。例句中的“还说呢”“又来了”表达的是说话人对对方的否定性回应。现代汉语中还有其他增量副词,如“也”“都”等,这里不再赘述。

(二)主观减量副词

量有增有减,量的增减是量计算的一个变化过程,主观减量是与主观增量相对而言的。“减量”顾名思义为量的减少,主观减量就是带有主观性的减量,反映的是说话人的主观意愿与态度,主观减量的结果是主观小量。唐诗倩[12]认为减量副词含有小量义、限定义、否定义等概念意义,根据主客观可以分为主观减量和客观减量。主观减量副词就是量的主观减少或说话人主观评价、判定为小量的副词。

目前,学界讨论最多的就是“就”“才”的主观量问题。如陈小荷[7]认为“就”表示主观小量,“才”既可以表主观大量也可以表主观小量。李宇明[3]181则认为“就”前面出现限定范围的词语时,“就”后面的量也可以表示主观大量。学者们普遍认为“就”表示的主观小量,但通过对自然口语对话语料的观察,本文发现“就”有时是可以表示主观大量的,如例(4)中的“就”。对此,张斌[6]835也持相同观点。可见,“就”既可以强调数量大,也可以强调数量小。

武钦青、李铁范[13]认为“就”表达话语否定与其小量义、排他性有关。“才”在《现代汉语词典》(第7 版)[10]中的本义表示数量小、次数少等。张谊生、吴继光[14]指出“才”由强调说话人的带有倾向性的主观评价的基本语法意义产生了两个派生义:强调排他性逻辑联系和申辩性语气。李善熙[5]184认为主观小量标记“才”是语气副词“才”的来源之一。量性评注类否定性回应话语中的“就那么回事”“鬼才相信”的“就”和“才”都是主观减量副词,表示主观小量。例如:

(7)老胡:你这个小儿子还满会说话嘛!

傅老:哎就那么回事,比我年轻的时候啊,差远了,坐坐坐,喝口水再走。(电视剧《我爱我家》)

(8)A:“你们公司组织吗?我也想去一次。”

B:“不是啊,自己玩。”

A:“你自己玩?鬼才相信。”

B:“真的自己玩。”(BCC 对话)

例(7)中傅老说出“就那么回事”时无意与其他具体的事情进行了比较,从后续的“比我年轻的时候啊,差远了”可以得知。“就”表示主观小量,说明傅老认为小儿子的行为并没有达到自己的预期。例(8)中的“鬼才相信”中的“才”可以看作是从限制范围的主观小量标记“才”(只有)演变而来的语气副词,意为“只有鬼相信”。由于“鬼”是空类名词,因此具有否定意味。“鬼才相信”后面常跟语气词“呢”共现,如“鬼才相信呢”,反驳(否定)性的语气更为突出。例句中的“就”“才”均表示主观小量,具有排他性与否定性,常用于否定回应对方的话语,表达说话人的情感态度。

预期是“预先期待”[10],反预期就是与预先期待相反的一种心理认知状态。主观量的大小与说话人的预期量有关,超过预期量的是主观大量,低于预期量的是主观小量。主观量与反预期密切相关,无论是超过预期量的主观大量,还是低于预期量的主观小量,往往都偏离了说话人的预期量。主观量的本质就是当前信息对量的表述与认识主体的预期量之间的比较。偏离说话人的预期量即与预期不符的反预期。谷峰[15]指出汉语中标记反预期信息的手段有六种,其中就有副词类,如“并、又、还、就、才、倒、居然”等。武钦青[16]认为增量副词“还”“都”具有反预期和元语否定的语用共性。陆方喆、曾君[17]指出的反预期标记形式中也有副词类,如“并、还、也”等。我们认为具有量性评注功能的副词表达的往往也是反预期。例如:

(9)A:“那你是只用返回上一级这个功能…悬浮球则是把应用切换、下拉悬停、回到桌面和通知栏下拉都集成了,很方便……”

B:“你又来了!我都说了年纪大了懒得记。”

A:“年纪大应该不是借口吧?而且不用记,用一天悬浮球就会了,就是上下左右划啊……”(BCC 对话)

(10)A:“五子棋赢了吗?”

B:“还说呢,你帮他从气势上就压倒我了。”

A:“会吗?”

B:“会啊!会啊!气场影响到我了,不然我是不畏惧他的。都是你的错!”(BCC 对话)

从例(9)中“又来了”可以看出对方的话语行为超过了说话人B 的预期量,即不符合说话人B 的预期,说话人B 认为对方反复的话语行为偏离了自己的预期,因此是不合适的,即对话语合适性的否定。例(10)中的“还说呢”表达的也是反预期,对方询问说话人B “五子棋赢了吗”,这与说话人B 的心理预期也是不符的。“还说呢”意为别说了,引出埋怨、否定对方的话,也可以说成“你还说呢”。

量的增减造成的“过犹不及”“少则不够”都偏离了人们的“社会固有模式”(social stereotype),从而促使反预期的产生。董秀芳[11]从历时角度考察了表达动作重复或持续义成分(“更”“还”“再”“又”)的主观化过程,证明了“增量”与反预期有关,总结出“还”的发展路径,如图1 所示。

图1 “还”的发展路径[11]

董秀芳[11]指出“还”从出乎意外的语气进一步发展出质疑和否定含义。其实,“出乎意外”语气表达的就是我们所说的反预期。副词表达反预期的话语功能是动态浮现的过程,反预期在实际会话的使用中产生,如原本表示重复义的副词演变成语气副词进行表达反预期的话语功能。反预期表示事实与预期不符,同样也具有主观性。预期的偏离是造成负面评价的根本原因,负面评价是由反预期引起的。例如:

(11)你半夜才回来,干什么来着?(张斌,2001用例)[18]90

(12)你去年到过日本,今年又要去?(同上)[18]657

例(11)中的“半夜”违反了说话人的预期,说话人觉得时间太晚,带有指责、批评等负面评价意味。例(12)中的“又”体现出说话人认为对方已经去过日本,按理说今年不应该又去,而事实却与说话人的预期相反,于是说话人用疑问口气提出质疑。

胡承佼[19]指出反预期是触发意外最常见信息类型,其中的反预期包括与预期方向相反和与预期量不符。说话人因意外而无法接受该信息,往往就会表达自己的负面评价或态度。量性评注的反预期在叙述或自述性话语中不易产生负面评价,而在对话语境中,尤其在回应语境中容易引起负面评价,表达说话人的否定性态度、观点和立场。回应是话语交际中重要的位置敏感因素。反预期引起的负面评价义依赖于面对面的对话言谈,是互动交际模式下的浮现义。负面评价容易和否定相关联,负面评价表达往往是因为评价对象偏离了评价主体的预期,这种偏离可以在“量”上低于评价主体的预期或高于评价主体的预期,也可以与评价主体的预期完全相反,从本质上讲是量的否定和质的否定。反预期在对话语境中体现的是他人观点或认识与说话人预期相反,从而激发说话人失望的态度,容易产生负面评价义或否定义即说话人否定回应对方来表达自己的不满或意外。可见,量性评注反预期的负面评价义或否定义的浮现与其序列位置和语体有关,即其反预期的负面评价义或否定义具有序列依赖性和语体依赖性。也就是说,量性评注反预期的评价性解读对序列和语体具有依赖性,位于开启会话的话轮和正式语体不易产生负面评价义或否定义。

现代汉语中,“又来了”和“少来了”都有实际动作义,表示动作的位移,其中“来”是基本义“从别的地方到说话人所在的地方”。例如:

(13)蒲继生:“我们又来了!”

阿娜木汗:“今天团长又拿来了这么多大米和面粉,谢谢你们!”(电视节目《新闻和报纸摘要》2009-07-16)

(14)好在现时两位母亲不在家里,她也少来了。不然,怕把慧书带坏了,慧书大概觉得她比我还亲近呢。(宗璞《东藏记》)

例(13)中的“又来了”表示位移事件的重复。例(14)中的“少来了”表示来的次数比正常的次数少。实际动作义的“又来了”和“少来了”一般是对客观事件的叙述,且主语一般是第一人称和第三人称,并无明显的否定义。“来”也可以表示抽象事物、自然现象的出现或产生。例如:

(15)语境:雨已经下了好多天

A:“下雨了。”

B:“又来了,什么时候才能晴啊!”①感谢编辑部和审稿专家提供这个用例。

需要指出的是,这种情景中的“又来了”不是本文所说的否定性回应话语,此时的“又来了”可看作是说话人对新事物、新现象的再次发生的叙述,即“雨又来了”,“又”本身就倾向于说不如意的事,带有主观性。例句中的“又来了”并不是对前一说话人重复的话语内容或话语行为的否定性回应。作为否定性回应话语的“又来了”与“少来了”在自然会话中的使用频率较高,主语一般是第二人称且往往不出现,具有明显的否定义。例如:

(16)A:“不看文艺小清新,改看武侠了么?”

B:“又来了!你才是小清新!你们全家都是小清新!”(BCC 对话)

(17)A:“嘻嘻,雅莹你又瘦啦!”

B:“少来了!”

A:“真的真的,骗你我是小饼干。”

B:“你是大猪蹄子吧……”(BCC 对话)

例(16)中说话人B 认为对方反复的话语行为是不必要的,于是用“又来了”对其进行否定性回应,从后续句可以看出说话人B 强烈否定的情感。例(17)中说话人认为对方的话语内容是不正确的,反驳对方的言论,于是用“少来了”进行否定性回应。

否定性回应话语“少来了”和“又来了”中的“来”往往是替代用法,这与“来”的互动功能有关。使用代动词“来”表达的句子是处在说话人立场上,体现的是“言者视角”[20],这样可以拉近双方的距离,增加彼此的互动。“来”的使用可以使语句更简洁、随意,更能表达说话人的主观意图[21]。“又来了”和“少来了”经过在互动语境中的高频使用,说话人通过语用推理能够理解这种逐渐固定下来的会话含义。“又来了”和“少来了”的区别与其共同的成分代动词“来”的关系不大,我们认为二者的差异表现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一)句法表现的差异

“又来了”与“少来了”句法表现的差异主要体现在“了”的使用情况。朱军、卢芸蓉[21]认为“又来了”中“了”是必备的,而“少来”不能带“了”。根据对自然口语对话语料的考察,我们发现“少来”是可以带“了”的。例如:

(18)A:“哪次去你们那边不给你打电话!”

B:“得了吧,少来了(少来)。”(BCC 对话)

(19)A:“我儿子好可爱。”

B:“你有完没完呀!”

A:“他还是那么小,怎么不长大?”

B:“又来了(又来?)……”(BCC 对话)从例(18)中可以看到,“少来了”去掉“了”后句子仍比较自然,而例(19)中的“又来了”去掉“了”后句子不那么自然。陆俭明、马真[22]指出“又”用于说过去的事件,即用在陈述过去的事实,一般不用在说未来假设的事情。“了”表示动作或变化已经完成,与“又”的语义相吻合,因此两者共现使用来体现事件的完结,“了”一般不能省略。《现代汉语词典》(第7 版)[10]指出副词“少”多用于命令或祈使,意为“不要、别”。可见,“少”有要求别人不要做某事的意思,带有祈使语气。“少来了”中的“了”是语气词,带上“了”具有委婉的口气,省略“了”后的“少来”否定意味更强。值得注意的是,“少来”后面还可以带其他语气词,如“少来啦”“少来啊”“少来吧”等。

(二)否定性回应话语的类别差异

“少来了”是祈使类否定性回应话语,“又来了”是量性评注类否定性回应话语。陈爽[23]、姚占龙[24]认为“少”是具有祈使性否定义的副词。张亮[25]认为“少来”的否定义与“少”有直接关联,并指出“少来”具有祈使否定功能,在语篇中表达言者的否定态度。本文同意以上观点,认为“少来了”有否定义的基础,它是由否定义副词“少”和代动词“来”及语气词“了”组合而成,经过高频使用,逐渐固化成祈使类否定性回应话语的表达方式。而“又来了”的组成部分中没有直接的否定因素,而是由量的增加而产生的否定义,属于量性评注类否定性回应话语的表达方式。交际要遵守合作原则中的量准则[26]。合作原则中的量原则要求对方提供适量的信息,不宜多也不宜少,而“又来了”表示对方提供同样的信息过多,超过了说话人心里的预期量,因此说话人认为这些重复的信息是不应该的或不必要的,于是用“又来了”回应时意味着对对方话语行为的厌烦,这是其否定义产生的缘由,表达了说话人对对方的否定性态度、观点和立场。可见,“少来了”凸显的是当前信息与质的预期不相符,而“又来了”凸显的是当前信息与量的预期不相符。

“少”由“主观减量”转变为“否定标记”,偏向于质的否定。“又”是主观增量副词,仍然保留着量的特征,量性评注类否定性回应话语“又来了”偏向于对量的否定。例如:

(20)嘉佳:赵总先把指甲剪了。

赵宏伟:又来了(*少来了)。

盛博:你别提这事了。(电视节目《1039都市调查组》2012-10-08)

(21)白展堂:我证明,刚才在钱夫人那儿,小贝已经很诚心的认错了。

郭芙蓉:少来啊(*又来了),离家出走偷我首饰,这笔账怎么算呐?(电视剧《武林外传》)

例(20)中的“又来了”不能替换成“少来了”,“又来了”是对量的否定,是对话语行为本身的否定,而不是对“赵总剪指甲”这件事的否定。例(21)中的“少来”不能替换成“又来了”,因为郭芙蓉是对“小贝认错”这件事的否定,是对话语内容的质的否定。当然,这只能代表它们的倾向性,并不能说“少来了”不能对量否定。例如:

(22)胡一菲:你已经两天没有让我看到了,不行,今天晚上你必须出现。

曾小贤:少来(又来了),你每次都诓我,我这次绝对不会跟你出去鬼混的。(电视剧《爱情公寓》第二季)

例(22)中“少来”可以和“又来了”互换,使用“少来”偏向于理解为曾小贤对胡一菲话语内容的质否定,使用“又来了”偏向于理解为曾小贤对胡一菲话语合适性的量否定。从回应话轮中的“你每次都诓我”可以看出对方重复的言语行为,具有量的特征,因此,两者可以互换使用。可以说,“少来了”能够同时否定话语内容和话语合适性。“又”仍然保留着数量特征,而“少”基本失去了数量特征,成为一个祈使类否定义副词[21]。

(三)否定性情感的差异

情感功能是通过话语表达说话人爱憎亲疏等主观情感和态度,既包括感情、情绪,也包括意向、态度[27]。“又来了”和“少来了”表达了说话人的责怪、埋怨、驳斥、反对等否定性情感。语料显示,“又来了”否定性情感的强度总体上不太高,在具体的语境中以责怪、埋怨、嗔怪为主,而“少来了”否定性情感的强度比较高,主要表现为驳斥、拒绝、反对。例如:

(23)a.A:“你先把你的手机客户端改了行吗?非要走山寨戏路,劝都劝不动你。”

B:“你又来了。”(BCC 对话)

b.A:“好久没看泰国喜剧了,这个好看。”

B:“你又来了。”(BCC 对话)

c.A:“你是想我了?”

B:“你又来了。”(BCC 对话)

(24)a.A:“再见你这个瘦子。”

B:“你又不胖!少来。”(BCC 对话)

b.A:“你要对我负责。”

B:“少来!”(BCC 对话)

c.A:“其实我削过下巴、拉过皮,不要告诉别人。”

B:“少来了!”(BCC 对话)

例(23)a 中说话人B 对A 的话语行为不满意、不认可,责怪对方不应该反复说这样的话。例(23)b 中的“又来了”更多的带有埋怨的否定性情感,说话人B 埋怨说话人A 重复的话语行为。从例(23)c 中“你是想我了”可知交际双方关系亲密,可能是情侣、夫妻或好友等,这里的“又来了”表达嗔怪,带有撒娇的意味,是一种假性的责怪。例(24)a 中说话人先提出反驳的理由或陈述客观事实“你又不胖”,然后再用“少来”进行驳斥,批评或指责对话的话语内容,带有强烈的否定性情感。例(24)b 是说话人B 对对方的拒绝,当对方提出的请求有损自己利益时,会遭到说话人的拒绝和否定。例(24)c 中说话人B 认为A 说的话语内容是荒唐的或不合情理的,于是用“少来了”表达自己对其话语内容的反对。“又来了”和“少来了”对人际关系敏感,主要用于关系亲近或熟悉的人之间。“少来了”否定性情感的强度高,因此主要用于关系密切的同辈之间即“平等”关系;
而“又来了”否定性情感的强度低,因此主要用于晚辈或下属对长辈或上级说的话即“下对上”关系,这是否定性回应话语人际互动功能的体现。

当然,“又来了”和“少来了”的否定性情感强度的高低只是一种倾向性。另外,其内部也存在一定的差异,如责怪的否定性情感强度要高于埋怨和嗔怪,嗔怪的强度最低。“又来了”与“少来了”的用法差异可归纳为表1。

表1 “又来了”与“少来了”的用法差异

否定性回应话语是现代汉语口语中常见的表达方式,是言谈参与者交际双方交互作用的结果。量性评注类否定性回应话语是由具有评注性功能的量的增加或减少形成的,结构中一般含有量性评注副词“又、就、还、也、才”等。主观增量副词和主观减量副词都具有量性评注功能。主观量与反预期密切相关,无论是超过预期量的主观大量,还是低于预期量的主观小量,往往都偏离了说话人的预期量。预期的偏离是造成负面评价的根本原因,负面评价是由反预期引起的。负面评价容易引起否定,在回应位置往往用来表达否定性话语。否定性回应话语“又来了”中“了”一般不能省略,而“少来了”中的“了”可以省略。“少来了”是祈使类否定性回应话语,偏向于质的否定,常否定话语内容也可否定话语合适性。“又来了”是量性评注类否定性回应话语,偏向于对量的否定,往往用于否定话语合适性。“又来了”的否定性情感强度要比“少来了”的否定性情感强度低。

现代汉语里有很多间接否定性回应话语的表达方式,如引述类“X 你个头”“还X”“狗屁X”等,反问类“哪有”“谁说的”“哪儿跟哪儿”等,它们的话语分布如何,其形成动因和机制又是什么,这些问题我们将另文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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