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一九八几


  阿飞刑满释放,带着从良的女友,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他去应聘群众演员,果真被剧组录用。他能成为王宝强第二吗?他们在贫贱中挣扎的爱情能够经得住考验吗?
  夏天尚未过去一半,我引以为豪的不锈钢肚子就顶不住了。
  那天上午,当我背着DV刚刚爬到位于高速路入口的巨型广告架顶端,准备为某家房地产公司拍摄远景视频的时候,肚脐眼便跟中箭似的一阵阵发冷,任凭怎么提肛收腹都无济于事,肚子大地震般非要塌陷下去不可。我硬撑了几分钟,实在顶不住,最后不得不从铁架上溃败下来,直奔马路对面的公厕。
  半晌,老板见我像个漏完气的气球一样被风刮回来,就把手上的烟头弹到几米开外,扬起手臂看看腕上的手表,说:“阿飞,不行的话你就回家休息几天吧,把肚子搞好了再来上班。”听他的口气,好像我是国企里面一个即将临盆待产却还死守岗位的劳模。但如果你以为他这样好说就像个慈祥的老板,那么你就错了。到了月底,几天病假不光没计算工资,会计还会在考勤簿上帮你画几个大叉叉。一个叉叉代表一工分,一个工分代表二十块人民币呢。
  “年轻人啊,把肚子喝出了窟窿可没人帮你埋单。”城北药店的老板见老客户光顾忙劝告说。我心里清楚,这已是第五次到他那儿买泻立停了。“二十啷当肚子不锈钢,三十出头肠胃生锈。”他又补充一句。看样子,他真是个好人,把药卖出去了还能免费送两句舒服话。要是李灵在我身边的话,她也经常会这样说,虽然她一边说,一边故意做出生气的表情。
  然而第五盒泻立停吃完,我的肚子仍不见好转。肠胃空空如也,却一点食欲都提不起来。我只好自认倒霉,向公司告假前往人民医院。肠胃科的医生也不啰嗦,象征性地问几个问题,就写一张蚂蚁字叫我去药品室取药。负责找药的白衣天使当时也许在想着她的白马王子,心不在焉接过我递去的单子一看,嘴巴嘀咕着“泻立停,泻立停”,转身便去药柜拿药。没等她回过头来,我早已逃出医院开动摩托车引擎了。“狗日的泻立停!”我在心里骂道。
  后来,幸亏一个搞中医的朋友帮忙开了一服方子,连续几天让我的嘴巴几乎喝出青苔,肚子的灾难才总算摆平。七月上旬,我又是一条好汉,生龙活虎地去上班了。
  重新上班的第一天,我的活儿干得特别顺,一共参与安装了两个超市的二十块电子条屏。此外,由于我的及时发现,公司才得以赶在台风来临之前组织抢修了市政府广场附近的大型LED屏幕。用老板的话说,“阿飞一出马,果然不同凡响!给公司挽回了巨大的损失。”他这句拍马屁的话,让我高兴了好几天。一天下班前,老板忽然觉得爱心表示得还不够,就特别交代会计:“阿飞上次的病假,就不要扣他的工分了。”
  阿弥陀佛!与公司其他人比起来,我的确是撞上了狗屎运——病愈上班才几天,接下来又是歇着——因为天气预报都说了,晚上台风登陆,本市很可能遭遇大到暴雨。城区一旦发生内涝,我们这种专做户外视频广告安装的企业肯定要歇业。这样一来,没事情做,同事们就可以没日没夜地去地摊喝酒翻牌了。但我已经被那种不要命的喝法吓怕,只想好好躲在家里独享难得的时光。因此那天傍晚下班路过菜市时,我突然心血来潮,溜进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买了一斤卤鸡爪和半斤烧鸭,带回自己的小窝打算过一个惬意的夜晚。
  我租住的小窝在城北菜市附近,是旧城改造改不到的幽暗角落。因为破旧的房子挨得太近,每家每户都安装一层新的防盗网。我把刚吃完的烧鸭骨头扔出防盗网时,老天爷就刮起了大风。挂在对面楼窗防盗网铁格上数不清的内衣短裤,被风吹得哗哗作响。天气预报说得没错,台风果然杀过来了。
  我放下碗筷,起身去关掉玻璃窗,顺便把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这套红色窗帘是李灵两个月前花三十块钱从街上买回来的处理品,上面还沾满了我们打架的血迹。我看着那奇形怪状的血迹,重新坐回凳子上时,突然想起什么东西,却一时怎么也想不起来,脑子里一片空白。明晃晃的灯光打在窗帘上,让整个房间折射出一片粉红色的氛围,酷似火车站附近挂羊头卖狗肉的发廊。我兀自笑了笑,感觉自己像个傻逼一样茫然。静静的茫然。只听见靠在墙角的电风扇有气无力地瞎转着,而汗滴已经从我的胸口冒出并往下流淌。啊!终于想起来了,现在是夏天,而我的电脑还没有开!我一个箭步跳到桌子前,摁下电脑开关,并以最快的速度关掉对外通风的房门,脱下闷热的裤子,直接冲进浴室。
  五分钟后,我赤条条地站到冰箱前,打开冰箱,让迎面而来的冷气扑向身体。头发上的水沿着脖子流下,汇聚成丰富的水滴从肩膀继续往下流。我低下头,看见自己那挺拔的家伙已经饱含水分。我此时多么希望冷气把它上面的水冻成冰块啊——但那是不可能的事。我顺手摸了摸躺在冰箱里面的啤酒瓶,绿色的玻璃瓶已经冰透了。
  第一个啤酒瓶盖被我的牙齿咬开以后,房间立即飘出淡淡的麦芽香味。以前我跟狐朋狗友在地摊喝酒的时候,都是直接吹瓶子,但今晚我想悠着点,一杯一杯慢慢享受。我把李灵喝咖啡用的杯子盛满啤酒,轻轻放到鼠标垫上,然后半躺在竹椅上,一边伸手打开电脑桌面上的视频播放器,一边想,要是李灵也裸着身体躺在旁边,而这时光又能无限延长下去,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啊。只要她愿意和我一起耐心地看电影,她想摔几部手机我就让她摔几部。
  不忌讳地说,我正在看的是一部西班牙性喜剧片《乳房与月亮》。导演比格斯·鲁纳,是我比较喜欢的一个导演。他的影片独树一帜,把政治拍成了性,把性拍成了哲学,把哲学拍成了黑色幽默,又把黑色幽默拍成了政治,真的是直击心灵、耐人寻味。记得一个多月前某个周末夜里,我抱着李灵看他的另一部电影《火腿,火腿》的时候,天气还没有现在这么热。看着看着,李灵就趴在我的胸口睡着了。我曾经在QQ签名里说过,“要把不好好看电影的人统统打昏”。而眼下,李灵居然在我不注意的时候呼呼大睡,显然是不尊重我的爱好。我当时非常生气,立即把电影按了暂停,用手去捏住李灵的鼻子,捂住她的嘴巴,硬是把她从梦境中拉了回来。
  “你发什么癫啦!”李灵下意识地把我的手劈开,愤怒地说,“我实在受不了啦,困死了!明天还要早起,要看你自己看!”说着,她起身准备往床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