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宇宙是满盈的


  床头的那个鸟形状的台灯已经坏了很久。
  早上李莹说,你看你买的什么破台灯?才用几天就坏了。你应该去找找那个店,看能不能修一下?要不就让他们换。朱冼河答应着,嗯。李莹说完很生气地开门走了。朱冼河喊着,你还没吃早饭呢?李莹扔过来一句,我外面吃。李莹的话硬邦邦冷冰冰的。这种情况总是让朱冼河很沮丧。
  朱冼河起来,进了厨房,打开冰箱,里面只剩下一个面包。在冷冻的抽屉里躺着一条冰霜包裹的青鱼。朱冼河拿出面包,关上冰箱的门,倒了杯水,咀嚼着干面包。几本书扔在沙发上,地上还扔了一本《局外人》。朱冼河弯腰捡起《局外人》,把它跟其他的书放一起,落成一摞,规整到一边。这本《局外人》是朱冼河在旧书摊上两块钱买到的,封面有一块油渍。每次朱冼河拿起它都会闻到那股油渍散发出来的哈喇味。今天也不例外。朱冼河嗅了嗅手指,仍能闻到。朱冼河在沙发上躺下来。朱冼河喜欢那种沙发把整个人包裹起来的感觉,软软的,温暖。由此可以看出朱冼河是一个需要安全感的男人。李莹刚才的行为让朱冼河陷入了空虚之中。朱冼河感觉她不会再回来了。不会了。这么想,令朱冼河感到恐惧。拿出手机,拨李莹的号码,但朱冼河连忙又摁掉了。这样的行为让朱冼河瞧不起自己。他妈的!朱冼河骂了一句。但这个时候,朱冼河真想找一个人说说话。翻遍了电话簿,朱冼河终于看到了。这种说话应该是一种倾述。朱冼河轻轻摁了一下这个号码,当它发送出去之后,朱冼河连忙摁掉了,心怦怦跳得厉害。朱冼河承认有些害怕这个人。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联系这个人了。而朱冼河的手机上留下的名字竟然是一种昆虫的名字:蜻蜓。可以说,朱冼河从来不知道她的真实姓名。朱冼河看了会儿手机,发现没有动静,就放心了。如果那个叫蜻蜓的人回话的话,他还真的不知道怎么应付。这样很好。朱冼河啃着干面包,碎渣掉在地毯上。朱冼河吓坏了,连忙蹲下来,一个个地捡起。这要是让李莹看到,可了不得。她会发疯地对朱冼河吼叫的。那才是真正的河东狮吼。
  手机震动了,朱冼河以为是蜻蜓的电话,心情复杂。看了眼号码,是李莹的电话。朱冼河连忙接过来。
  李莹问朱冼河,干什么呢?
  朱冼河说,没事。
  李莹说,没事打什么电话?我上班呢。
  朱冼河说,我没给你打电话。
  李莹说,那我的手机上怎么显示你的号码了?
  李莹说完,就撂了电话。朱冼河的耳朵里出现阵阵的忙音。朱冼河确实想说点什么,但李莹那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令朱冼河不寒而栗。
  朱冼河坐在地毯上开始问自己,到底喜欢李莹什么呢?
  朱冼河想不清楚。此刻除了“李莹”这个名字,朱冼河的大脑里就像刚刚焚烧过一张纸之后的那种灰烬的白。朱冼河再一次骂了一句,去你妈的。又把干面包的碎渣扔在了地毯上。甚至把碎渣用脚掌碾得更碎末。朱冼河来到床前,拿起那个鸟形状的台灯。其实,当初买这个台灯的时候,朱冼河是看中了它是可以上发条的。拧上发条它就可以在地上晃悠着两只翅膀走动,这走动仅仅是一个缓冲,过一会儿就会飞起来。这个功能朱冼河本来想告诉李莹的,让她高兴高兴。有些时候,两个人之间需要一个玩具来调节枯燥的生活。可是那天李莹好像不高兴,好像痛经什么的,情绪极不稳定。朱冼河就没说。朱冼河还问要不要下楼去买些药。李莹说,不用。朱冼河像一只小老鼠看着猫,闪到了一边。
  朱冼河拿起台灯,狠狠地拧着发条,可以听到里面齿轮啮合嘎吱嘎吱的声音。尖锐得几乎可以碾碎朱冼河的骨头。朱冼河拧好了发条,拉开窗帘,推了推窗户,插销因为雨水的原因已经锈蚀了。朱冼河晃动了几下窗扇,才把插销拔出来。用力过猛,他几乎后仰在地上。朱冼河又拧了几下发条,把它扔到半空中……
  它,它真的飞起来了。
  朱冼河喊叫着。
  就在朱冼河兴奋地喊叫,眼睛盯着它滑翔的时候,它一头撞到了对面楼房的墙壁上。哗啦——碎了。朱冼河的心揪着,看到那些碎片噼里啪啦地落到草丛里。朱冼河想,飞行的灯盏总是要碰壁的。朱冼河已经看不到它了。朱冼河犹豫着是否要去捡上来。朱冼河放弃了这个想法。朱冼河关上窗户,那个锈蚀的插销怎么都插不进去了。朱冼河找了一把螺丝刀,抠了抠,扭转了几下,把那个插销的眼弄大了,才把插销插进去。朱冼河看了看,没有丝毫的痕迹。这可是李莹的财产。如果李莹发现了,会生气的。朱冼河拉上窗帘,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又躺在沙发上,感受着这物体带给他的柔软。是的,物体。它是没有脾气的物体,朱冼河喜欢。
  突然,朱冼河从沙发上弹起来,坐好。这沙发不属于朱冼河,它是李莹出钱买的。记得有一次两个人吵架,朱冼河躺在沙发上,李莹就说,你从我的沙发上滚开,那是我的沙发。这房子里的东西都是我买的,对了,我还忘了,也有你买的,就是那个马桶,是你买的,你搂着你的马桶过夜去吧。你可以变成一坨屎在你的马桶里睡觉……你就是一坨屎,还是臭狗屎。
  朱冼河想不起来那天到底因为什么,李莹这么骂朱冼河。想想,朱冼河还是很生气,从沙发上下来,狠狠地踢了沙发几脚,那柔软没有让朱冼河的脚受伤。
  朱冼河回到床上,又开始睡觉。
  朱冼河在一家轧钢厂开吊车。倒班生活使他厌恶。工作之外的大部分时间,朱冼河都在睡觉。形象点儿说,朱冼河工作的时候像活着,而下班之后就像死了一样。朱冼河用这种“死”维系着“生”。
  朱冼河的恐惧多余了。李莹晚上下班的时候,还是回来了。这毕竟是她的房子。不是朱冼河的。朱冼河是一个寄居者。朱冼河笑着脸,迎上去,李莹还买了菜。一块肉。一把芹菜。几个土豆。
  朱冼河连忙说,我来做。
  李莹说,你做的菜难吃死了。
  朱冼河不知道说什么好。帮忙拎过她手里的菜,送到厨房里。
  朱冼河说,你做得好吃,你应该教我的,我会了,你就可以享我的福了。
  李莹一边换鞋一边说,享你的福,我想都没想过。
  李莹的每一句话都把朱冼河的想法堵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