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叶(短篇小说)


  下午三点,我背着包从火车站出来。时间正值初夏,天气还算不上炎热,但明显能感觉到一股热浪袭来。出站口两边站满了拉客的黑车司机,有点儿像夹道欢迎的架势。我不停地用空余的右手频频摆手,从热情的司机中间走出来。有个身材矮胖的司机一直追在我右边,用熟悉的方言问我到哪里,价钱好商量。我拒绝了他,走到站前广场中间,阳光晃眼。我手搭凉棚,看了看四周。广场周围一片荒凉景象,道路两边略微点缀着零星的小树苗,再远一点儿就是浸润着阳光的墨绿色的田野。
  我扭头看了看,那个身材矮胖皮肤黝黑的司机正望着我。我冲他招了招手。司机帮我拎了包,领着我往他的车走去。长时间的光照使车里像蒸笼一样,上了车,司机的手在空调键旁迟疑了一秒后,放下了车窗。开出去几百米后,风灌进来,车里才开始凉快起来。
  司机问我是放暑假回来玩吗?我点了点头。司机看了看我,说你是老师吧?我说猜对了,是老师。当然这是瞎说的,我这种人怎么可能是老师。司机又问我在哪里教书,我说在北京,这也是我随便扯的。
  车拐了一个弯,我远远看见一只巨大的小龙虾雕像张开同样巨大的钳子,竖立在一个小广场前面。司机说这就是龙虾城,问我来过没有。我说没有。司机说也是,刚刚才建好,以后就热闹了。
  马路两边开始露出城镇外围的面貌,白色瓷砖墙面、红色线条、蓝色的旧玻璃窗户,汽车修理、农药化肥、种子植保……一切都还是老样子,只有门口停放的车辆是新的。进入市区,道路变得拥挤但阴凉。我捏捏鼻梁,闭上眼睛。
  车停在客运站前。司机说到了,我下了车,在路边站了一会儿。一辆辆小巴车从车站里开出来,到路边停一会儿接了几个零星乘客又开走了。我等了一会儿,看见一辆从潜江到张金的客车停在路边,我上了车,买好了票。车里没几个人,我在最后一排坐下。车上的人都好奇地打量着我,像我这样一个四肢健全的年轻人也来坐公交车,是非常值得注意的事情,在当地,年轻人一定要有自己的车,哪怕是摩托车。我给静发了条信息,说我到了。刚发过去,就接到了她的电话。我们简单聊了几句,我说差不多半个小时后到她那里,然后挂了电话。
  
  静是我的初恋女友,当时我们已经上了初中。如果不是她的邻居——我的同班同学面包的撺掇,她也不会给我写信,我们也不会稀里糊涂地谈起恋爱来,当然也不会稀里糊涂地就结束了,连手都没牵过。后来我提出分手,她让她那个混社会的哥哥来找我,我对此还有印象是因为我记得他哥哥没有揍我一顿,而是像电影里的角色一样带着三四个小弟把我围住,问我和她妹妹睡过觉没有。我说没有。我当时的发育程度还不足以让我去实践那些本来就所知匮乏的性知识,对女生的想象也仅限于接吻。他的哥哥像电影里的那些成年人一样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拍了拍我的肩膀就走了,学校里的狠角色们纷纷跟他招手示意,也像是在电影里一样。
  本来我们的生活不会有交集,直到有一天,我接到一个电话,对方让我猜她是谁。我听了一会儿说,不会是静吧?对方哈哈笑起来说她就是。静现在已经结了婚,有了孩子。
  小巴从桥上开过。桥身很长,可以想到原本桥下的河流是非常宽阔的,现在下面种满了油菜花,金灿灿的,看上去十分悦目,仅有中间窄窄的河水在流动。堤坝上长满了青草,远远近近地站着一些吃草的牛。看了一会儿,困意袭来,我靠在窗口睡着了。售票员叫醒了我,说到了。我看了看外面熟悉的加油站,就下车了。
  阳光开始稍稍下沉了一些,没那么热了,我沿着国道往前走。每有大货车驶过,就会掀起道路两旁的沙石,尘土漫天。路两边都是开汽车修理店和餐馆的两三层的小楼,大多数都关着门。我拐进一条阴凉小路,路两边是一望无际的田野,各种绿色的蔬菜、农作物,散发着一股说不清楚但好闻的味道。我远远地看见一座砖红色的水塔和一排排的人家,静的家就在水塔后面的河边。
  走到静的家门口,静正好出来。她冲我一笑,挥了挥手,招呼我进屋。多年没见,静基本上没有什么变化,或者说那种变化没有超出我的预期,这让我有点儿惊讶。静的家是那种两层小楼,我跟着她进去,把包放在靠左手边的房间沙发上。这也是间卧室,摆放着电脑和床,一个男人正坐在电脑跟前。静说,这是她哥,在给电脑重装程序。我跟她哥打了个招呼,互相很客气地递烟。我打量了一下,这个男人斯斯文文的,怎么看也不像是当初威胁着要揍我一顿的那个社会混混。过了一会儿,静切了西瓜,招呼我跟她哥吃。没多一会儿,她哥就忙着做饭去了,要我留下来一起吃饭。我不好推辞,和她哥又互相客气地对着笑了笑。
  外面蝉声减弱,电扇在静静地吹着。静说她表妹还没回来,晚点儿她再问问。
  我说,你孩子呢?
  静说,在楼上,睡着了。你想看?
  我说,是。
  静领我上楼时说,顺便带你参观参观。
  我说,你家我很熟。
  静笑起来说,也对。
  我指着靠楼梯的房间说,当初咱俩就是被你那些朋友锁在这间房里,非要我们接吻了才让出去。
  静忽然站住了,看着我说,那后来我们接没接吻?
  我说,没有,你忘了?
  静若有所思地说,那我们怎么出去的?
  我说,我宁死不屈,把她们感动坏了。
  静在我的胳膊上轻轻拧了一下。我们走到小孩睡觉的房间,静的女儿正躺在床上睡得很香。静说,白天她特别闹,刚睡下没多久呢。
  我走近看了看,孩子白白胖胖的,头发长得很茂盛。我说,孩子挺可愛的,像你,叫什么名字?
  静说,叫塔塔,刚学会跑。
  我看了看桌子上的照片,大多是静和别人的合影,当然也有她自己的艺术照,那些随着年龄的递增留下的照片,奇怪的是静到了现在,反而跟她小时候没有什么两样了。时间过得真快,房间里飘浮着若有若无的奶味。我还看到一张照片,大概是静十几岁的时候,跟她合影的那些女生都已经像大人了。我指着照片对静说,这是不是当初把我们锁在房间里的那几个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