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大炼钢铁”

由于我在反右运动中被划为“中右”,不可能在团委机关工作了,去其他单位一时也定不下来,就被分配去“劳动锻炼”。现在回想起来,这段经历对我这个知识分子的成长,竟起到了关键作用。

我拿着介绍信到了铁丝厂,负责指导我劳动锻煉的师傅姓郭,他说:“你先去和大伙儿一块直丝儿吧。”这个活儿,粗看并不复杂,就是用锤头把一尺左右弯曲的铁丝敲直,但是干起来,我比工人师傅们差远了。好在师傅们对我不歧视,还很尊重,都亲切地叫“老再,老再”(因为郭师傅把介绍信中的“冉”看成了“再”字,就叫开了,我也就默认了)。

1958年中央提出了“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总路线。印象最深的是“放卫星”,那是大跃进时代很时髦的事情——全体工人,三天三夜不睡觉,除了吃饭、上厕所,就是不停地砸铁丝。犯困的时候,大家用齐声喊叫驱散睡意。三天下来,终于创造了纪录。然后,我“老再”和大家一样,美美地睡了一整天。

后来,郭师傅把我调到钳工组,帮助他搞技术革新——造一台“直丝机”,代替笨重的人工砸铁丝劳动。我的第一个任务是用钢挫把一个钢块,按照图纸挫成规定的形状。我感觉被重用了,非常兴奋,就甩开膀子干了起来。

后来,郭师傅又让我切割钢片,做直丝机的零件。他推过来一台手工切割机(俗名叫“捣子”),把标尺上的长度定好,让我开始切。由于我太兴奋,越干越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卡尺慢慢被震松了。结果是乐极生悲,切出了许多废品。直到郭师傅过来,用尺子一量,皱起了眉头,直说:“真可惜,大部分都是废品。”看着我满头大汗无地自容的样子,他又说:“没事,再切的时候,经常看着点标尺。”

过了些日子,直丝机造出来了。看着一捆弯弯曲曲的铁丝,从这边进去,从那边出来时,都变得笔直笔直的,我心里非常自豪,因为有的零件就是我亲手挫出来的。当然我也清醒地知道,没有其他人的参与,直丝机根本造出不来。我想工人阶级之所以能够团结一心,是由于在大生产的环境中铸造了集体协作的精神。

后来,热处理车间缺人,我又被调去干清砂工作,就是将浇铸出来的铸件上的砂子清扫干净。这个活儿虽然又脏又热,但是清扫干净之后,看着一个个漂亮的铸件,感到心旷神怡。后来,我又被调去开小吊车,这可是个技术活儿啊!不知道车间主任为什么对我委以重任。开小吊车就是把浇灌好的通红铸件,在变得发紫的时候,用吊车把它们从炉子里吊出来,停放在小车上,运到清砂车间。干了一段时间,我发现一共只有上、下、左、右、停几个键,只要细心,很快就能够掌握。

和工人在一起,心情特别舒畅,他们的眼神特别纯净,态度十分坦然。郭师傅对我说:“我们不管你有什么问题,我们就看你劳动——你是好样的。”

这时,国家又提出超英赶美,钢产量要在原来535万吨基础上翻一番。一个轰轰烈烈的全民大炼钢铁运动,在全国开展起来。

在我们西城区委大院里(当时西四团委和西单团委合并为西城团委,也在西城区委办公),也垒砌了土炉子。区党委、团区委干部轮流参加劳动。

首先是收集废铁,所有能够拿到手的“铁”都要收,包括门上的把手和窗户上的插销,都要卸下来。一天,接到电话,通知第二天凌晨在西直门火车站去领破铁锅。为了多领点原料,我借了一个平板三轮车,深更半夜就出发了,因为我还不会骑三轮车,只能推着去。后来就试着骑,三轮车很不听话,一下子滑到护城河斜坡上,幸亏我“身手矫健”,把车拖住,没有掉到河里。边练边学,终于骑到了西直门火车站。只见黑压压的一大群人,偶尔闪出火柴抽烟的亮光。一会儿,运铁锅的火车到了,有十几节。人们蜂拥而上,尽量多抢一点破锅。不知道从哪里弄来这么多大大小小的铁锅,会不会是从灶台上刚掀下来的?厚厚的灶灰还在上面呐。

炼钢,我们修建过两种炉子,一种用耐火砖建在地上,要烧大量的木材;另一种是在地下挖一个坑,抹上耐火泥,用木材把这个坑烧得通红,然后把铁片、焦炭放进去,用一个铁棍用力搅动,叫“炒钢”。

那么,这日日夜夜拼命干,炼出钢没有呢?说来可笑,本来填进去的生铁、熟铁,它们和钢的区别,最主要的就是含碳量。可是由于温度和技术不过关,炼出来的并不是钢。

那时每出一炉“钢”,我都要骑车送样品到位于宣武区的北京钢厂化验室去化验,但每次化验都通不过。最后一次,我把样品送到化验室,化验结果仍然不是钢。可能是化验室的人,看我一趟趟地跑,实在可怜,就说:“看看样品这部分怎么样?”结果样品犄角那一部分化验结果竟然是钢(其实我们的样品就是一块大杂烩,化验的那一小部分,可能原来就是一块钢),于是给我开了一个炼出钢的“科学证明”。拿回去之后,也和其他单位一样,大家敲锣打鼓向上级报喜。至于后来那块“钢”扔到哪里去了,谁也没有再问过……

(共青团北京市西四区委员会全体成员的老照片、新照片)

(插图提供:乃彦)

(责 编 再 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