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生村官


  一
  
  这个叫狼爪子的村,汪非听都没有听说过。
  当他听到乡党委书记宣布说让他去狼爪子村时,他的心中立即涌岀一种莫名的惊怵。脑子里刹时被一只形似狗比狗要凶残许多的动物塞满,一声狼嗥刺耳悠长的在耳边响起。书记后来又说了些什么话他一句也没听见,一只狼已闯进了他的脑海,伸出尖利的爪子要把他的心掏出来一样。
  走吧,我带你去狼爪子。
  一个乡领导模样的人抻岀了手,很是友好。他没说去狼爪子村,他说带他去狼爪子。汪非一脸的惊愕,不曾从狼爪子这三个子中回过神来。
  乡领导模样的人向他自我介绍说,我叫史来福,副乡长,包狼爪子村,以后咱们就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了。
  汪非赶忙和史乡长握手,惊怵中一双稚气的脸满是忧悒的神色。史乡长瞅着他笑了笑,那笑里分明隐藏着一种不被人觉察的东西。汪非看到同来的另外两个人也都收拾好行李被人往村里领,他也就不好说些什么。行李很简单,一双被褥和衣物都在手拉杆皮箱中,只有这个笔记本电脑沉甸甸的斜挎他的肩上。史乡长很热情地帮忙把他的行李绑扎在自己的摩托车上,还生怕绑扎得不牢,用绳子使劲的刹,五花大绑一样在后车架子上。汪非茫然地看着史乡长做这些事情,心中不知是感激还是苦涩。
  史乡长说,你别看我这摩托车烂,它可跟了我有七、八年了,是我的老伙计了。你不会怀疑我的驾驶技术吧。
  汪非使劲地摇了摇头。
  史乡长去发动摩托车,咣咚咣咚好几下子,史乡长有点气喘嘘嘘了摩托车还没有动静。史乡长说你来扶一下子,汪非扶稳了摩托车。史乡长又是咣咚咣咚几下子,摩托车终于点着火,轰地一声怪响。史乡长自言自语地说这摩托车和我一样都老了。汪非仔细端祥了一下史乡长,史乡长也就五十来岁,他不明白为什么就滴咕着说自己老了。
  史乡长让他坐上摩托车,一再告诫他一定要坐稳。史乡长说,十几里土路还有几里山路,路赖得狗都不靠。汪非心里又咯蹬一下,靠,这么远,路又这么赖,还是个叫狼爪子这么个骇人的山窝窝,我爸真是浪极了把我整到这么个鬼地方来。
  史乡长的驾驶技术果然不错,再凸凹不平的路他都能绕着走并不显得多么颠。汪非趴在史乡长的脊背上有一种非常亲近的感觉,就有要和汪乡长说话的欲望。
  汪非问史乡长,你在这儿干多少年了?史乡长正开着摩托车,一本正经地说,抗战八年了。汪非倒吸了一口冷气。史乡长好像知道他要问的意思,就又说道;你们和我不一样,你们是大城市里人,弄个村官过渡一二年就又飞走了,先当公务员再当领导,以后前途远大。汪非不再说什么,汪非可没想过这些,也没有当官的远大理想,都是他爸让他这么干的。也许史乡长说对了,这就是他爸的想法,也是所有下乡当大学生村官者或父母的想法。汪非被他父亲用小车拉着跑了这么远的路,把自己拉到了这个山沟沟里,到了乡政府看第一眼就后悔了。父亲还塞给乡党委书记两条软包大中华香烟,乡党委书记毫不客气地收了,收了烟还把他分配到远离乡政府的狼爪子村,听这名字就不是好地方,真够缺德的。和他一同报到那俩大学生,分配的村他有感觉,肯定就在乡政府边上,因为早早就有村里的干部来接,他却没有。
  别看史乡长的摩托车破烂,跑起来挺有劲,一颠一颠的,沟沟坎坎满不在乎。恍然间就进入了山区,山区的路虽不好走风景却好看。正是春天,春暖花开的季节。远看山峦叠翠,近看树木繁花,凉风习习,蜂飞蝶舞,水漫青石。摩托车哼哼着使足了劲,翻过一架山越过一道岭身后尘土飞扬。史乡长路道很熟,左一拐右一弯,把一辆破摩托开得胯下生花。
  终于在一座村庄前停下了,小村斜斜垮垮地散落在山坡上和林子里。史乡长把摩托车扎稳了,帮汪非解绑在摩托上的手拉杆皮箱,一路跑来俩人都没显岀有多累。汪非只觉屁股坐摩托车坐得难受,史乡长麻利地把手拉杆皮箱解下后就领他朝一户农家小院里走。小院里挺干净,院内凉晒着一团团的青草,汪非看那些青草一样他也叫不岀名字,肯定是些药草了。小院里弥散着淡淡的青涩的苦香。
  院子里没有人,史乡长弓着腰朝着屋里喊:老罗——,罗支书——,大草萝头——。没有回声。汪非看着史乡长叫人的方式很新奇,不免有点好笑。史乡长瞅瞅他说,熟了就这个样子,平时没正经话,乱两下子开开心。
  
  二
  
  汪非站在小院里向四周瞧,除了树就是山,还有石头,鸟叫和风吹动树叶的声音,从不远处飘来。村子里的地势上高下低,有小溪流从村子中间穿过,能听见潺潺流水的响声。小村四面环山,清幽无比,世外桃园一般,没有一点狼的痕迹,那些山形张牙舞爪地倒是像伸张开来的狼爪子。
  汪非就问史来福。史乡长这村子咋叫狼爪子呢?
  这山里狼多呗!经常在村子里走动,满村都是狼爪子印。
  史乡长肯定在和他开玩笑,这村子名字绝不会是这样的来历。汪非蹲下身子,用手拨弄着一团晾晒的青草,说这是啥药草呀?
  狼爪子!清热解毒。院外一声答复,吓了汪非一跳。
  史乡长说道:你个大草萝头,大白天钻谁家小媳妇被窝里去了,让我们等你半天了。
  叫大草萝头的人一定是罗支书了。罗支书四十岁开外穿一身廉价的西服,皱皱巴巴的,看上去比史乡长年纪还要大。罗支书见了汪非很有些不好意思地问,这就是给咱村派来的大学生村官?史乡长说,是呀!理工学院建筑工程系毕业。汪非听他这么说才觉得史乡长很不简单,这说明史乡长是知道些他的底细的。
  罗支记神密地把史乡长拉到院墙外一棵大树下,比划着像是在吵架,但声音又很低。汪非支起耳朵听也没听到他们在争吵什么。
  罗支书在埋怨史乡长呢。罗支书说史乡长,你真是个骡子球。我说过了咱村又远又偏僻,派来个大学生村官啥球作用也发挥不了,这不是坑人家娃嘛?还得管吃管住,村里可没这项开支。史乡长说,你少球瞒怨我,这娃来你村是书记御批的,我有球法阻拦。罗支书说,看这娃嫩哩流水娇贵着呢,他爸就没有想想办法给他弄到好一点的乡镇去。史乡长说,咸吃萝卜淡操心,他爸就是个做生意的充起量有几个糟钱,这官场上的事怕一时还没弄明白。罗支书说,就你史骡子弄明白了,你要弄明白了早就窜烟不搁这穷山恶水的地方混了,混球老了还是个副乡长。史来福无奈地摇了摇头说,你少球说我,就你狼爪子剪毛没毛吃肉没肉,积积德照顾好人家城里来的娃吧,兴许将来这娃有出息了赏你个驴球啃啃。
  俩人说完都笑了,踢踏着回到院里。
  汪非目光散乱,内心空旷,空旷得连一片飘拂的树叶也没有。他不知道他这个大学生村官,官衔村主任助理是个什么样的职务,他将如何担当好这个助理。他只知道大学里校长有助理,教授有助理,他弄不明白村一级干部既非官也非一般百姓,设个助理会有什么用处。他既弄不明白也就没必要弄明白,既来之则安之,反正这里的风景还不错,全当在这里游山玩水吧。这样的主意一定他的内心反而坦然了。
  罗支书告诉史乡长,他——小汪汪助理住的地方己经安排好了,就村子上面小庙边上的村部里。史乡长说你那村部烂得羊圈也不如,人家汪助理咋住。他们这会儿己经开始叫他汪助理了,把汪非叫得脸红耳热。罗支书笑着说,我刚才不是找人收拾去了嘛,你把心放到狗肚里吧!汪助理年轻适应性强,慢慢习惯了就好啦!罗支书问汪非,是吧汪助理。汪非只好生硬地点点头。
  罗支书的家非常简陋,屋子里并没像样的家俱,桌椅板橙都非常的陈旧。屋子里最显眼的是墙上挂着一个大镜框,镜框里有支书年轻时的照片,有黑白的也有彩色的,一律穿着的是那种红帽徽红领章的绿色军装,很是英俊威武,一点也不像现在的样子。镜框里还有罗支书的全家照,还有一个漂亮的女孩的照片,那女孩照片上的穿着有点不伦不类,既不像城里人的打扮也不是农村姑娘的装束,但最无法掩饰的是姑娘的清秀和俊美。汪非进到罗支书家屋里笫一眼就看到这些,那个大镜框给他的印象太深了。镜框里的那个女孩使他过目难忘,他记得有句俗语叫——深山出俊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