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警察
作者简介：鲁艺兵，一九五八年出生于湖北武汉，一九七七年入伍海军南海舰队，后从警二十七年，一级警督警衔。系湖北省公安作家协会副主席。在《人民日报》、《中国青年报》、《啄木鸟》、《长江文艺》、《芳草》等报刊发表中短篇小说、散文、报告文学等百余篇。著有小说集《伤害》、大型话剧《铁警柔情》、电视连续剧《不夜的警楼》（湖北台播出）、电视剧《雨夜奇案》（中央台播出）等。有七篇作品在中央、省市获奖。
一
伴随现代化建设的发展，这座古老的名城，就像一个被不停注射着氢气的气球，在迅速升高、扩展、膨胀……天空，被频频崛起的大厦挤得愈来愈窄了，有的像一口井,有的像一条河,有的像一线天。王海天开着他那辆白色奥迪A8轿车就像一条银鱼缓缓游弋在这像井像河的水下。街两边的楼房如同高耸的堤坝，把满街的人水车流死死拦住，逼得它们缓慢地向前流淌。这车真多，占据了整条大河的中央部分，把人流挤得紧靠在堤坝边缘一点狭小的地方蠕动……
王海天感到憋闷，全自动的奥迪A8虽然不需要手去换挡，但脚要动，踩踩松松、走走停停，真他妈烦人。不到四十岁的王海天长着一副标准的男子汉身材，一米七六的个子，穿一套米色皮尔卡丹西服；黑色的紧领衬衣配着深红色领带；头发一丝不乱地朝后梳着，显得干练利落；微微凸起的中腹预示着发福、也显示着大老板的派头。他是海天经贸发展有限公司的总经理。说是公司，连总经理算在内也就六七个人，一个女秘书、一个女会计、加三个部门经理，实际上是三个业务员。说是有限公司，其实是无限公司，什么生意都做。房地产开发、紧俏物资购销、工程竞标、品牌代理、广告传播甚至帮人要债等等。凭借父亲的权势、威望，王海天在这个城市可以说是呼风唤雨，没有做不成的生意、没有办不成的事。公司虽然不大，但账面却有近千万的资金。王海天的父亲是这个有着千万人口的省城的市委副书记。王海天的生活就是贵族公子哥的生活。
古往今来，人与人不一样，是有区别的。说什么不认官位高低、职业好坏，都是平等的，只是分工不同，那只不过是人们美好善良的愿望。人的职业不同，就有贵贱之分；人的出身各异，就有贫富悬殊。
昨天是星期天，下午，王海天的几个哥们，市城管局副局长赵胜、晚报社的副总编杨洋、绿原集团的高总裁，说好了一起喝酒吃饭，完了后搓麻将。没料到有领导来视察，分管市政建设的副市长召集开整顿城市市容、拆除乱搭乱盖紧急会，作为城管局副局长的赵胜要参加，会议开到晚上八点多才结束，赵胜那小子手痒，仍要搓，等把人聚在一起都十点了。活该倒霉，一口气输了八万多。赵胜好像他妈算了日期似的，三人输他一个人赢，天还没亮就赢了二十多万。当然，输掉八九万元钱对王海天来说算不了什么，何况还玩了一个通宵。对于钱，王海天从没当回事，钱算什么？钱是王八蛋，花了再赚。他曾经一顿饭吃了上万，上一次歌厅扔了二万……
今天睡了一个上午，头仍然晕乎乎的。也许是没吃早餐的缘故，他感到很饿，便掏出手机边开车边拨号，说，黑子吗?你到锦苑点几个菜，现在就去，我一会就到。黑子是王海天手下的部门经理。这时，车到将军路十字路口，正好遇上红灯，王海天打电话没注意，刹车已来不及了，一加油门干脆冲了过去。操！一个交警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正好拦在车头。交警很年轻，肩上扛着一杠一星的警衔，光洁的脸庞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光。他端端正正给王海天敬了个礼说，同志，请出示您的驾照。
王海天本来心情就不畅快，加上小交警突然出现把他惊吓了一下，一股无名火窜了上来。本来就没把这个年轻交警放在眼里的他，更是趾高气扬，连车都没下，按下自动车玻璃不耐烦地问，怎么啦？年轻交警说，您闯了红灯。王海天没吭声，盯着小交警，那意思是闯红灯怎么样？见王海天非常傲慢，小交警有点上火地说，请出示你的驾照！“您”换成了“你”，口气也比刚才生硬了许多。王海天一副满不在乎的口气说，驾照忘带了。小交警说，忘带了？好，无证驾驶，我要扣车。王海天仍旧以傲慢的口气说，扣车？好大的口气，你也不看看车牌照。小交警感到了王海天的蔑视，有点愤怒地说，不就是五个八吗？这样的车我见得多了。不过你这样的人我倒是少见。下车！
王海天也火了，加了一脚油门，双手握着方向盘，做出一个要开车的样子说，你让不让开？小交警气急了眼说，你敢威胁警察?好，有种的就撞！说完双手交叉抱在胸口，挡在车前。那架势就是说，你今天就是天王老子也休想从这儿过去。王海天只好熄火下车说，好小子，你有种，等着！他掏出手机打电话，冯局，你好，我是王海天，我正在将军路十字路口，有个小交警要扣我的车，不让走。好，好。王海天拿着手机朝小交警喊，喂——小警察，接电话。小交警没理。王海天故意对着电话大声说，你敢不接你们交管局冯局长的电话？小交警说，我不认识什么冯局长。王海天说，冯局，他不肯接电话，还说不认识你……好好，我等着。王海天收了线，对小交警说，你等着，会有人来收拾你。小交警说，你别狂，不就是认识几个人吗？像你这样的人总有一天要得报应的。王海天有点气急败坏地说，你敢教训我，小子，告诉你，信不信，不出三天，我就扒了你这身虎皮！小交警不甘示弱地说，行，我等着。王海天说，好，走着瞧。小交警不再理他。
王海天无可奈何地点燃一支烟，在一旁抽；小交警仍旁若无人地靠在车头，双方僵持着，引起了几个路人的围观。不一会，一辆单轮摩托车闪着警灯匆匆而来。骑车的老警察是个当官的，二杠二星，二级警督。他停好摩托走到小交警旁询问情况。小交警委屈地告诉他，这个开奥迪车的人非常霸道，违章闯了红灯，不但不出示驾照，还威胁要开车撞人。不仅不接受处罚还恶人先告状，给冯局长打电话。老交警安慰道，好了，别急，我来处理。
老交警走过去边打量王海天边问，同志，你有驾照吗？也许是见围观的人多，也许是为了早点脱身，王海天老实地说，我找找。说完便上车，不一会就从手提包里把驾照拿出来递给了老交警。小交警在一旁气得只翻白眼。老交警看了看驾照，还给王海天说，闯红灯是违法的，希望王先生今后多多支持我们的工作，你可以走了。王海天接过驾照，轻蔑地看了小交警一眼，上车。小交警拦在车头问，队长，怎么放他走哇？老交警将小交警拉到一边说，你知道他是谁吗？小交警说，管他是谁，违章了就要处罚。老交警说，冯局说他是王孔林的儿子。王孔林是本市市委常务副书记，很多人都知道，他的名字如雷贯耳。在这个省城大都市除了书记、市长，他是三把手。报纸、电视常能见到他的名字和身影，特别是警察都知道他，因为他分管政法工作，常到公安机关检查、巡视、作指示、写批示。
小交警说，书记的儿子又怎样？王子犯法还与庶民同罪呢，何况……只是个市委副书记。小交警是大学毕业刚分来的，说话办事处理问题有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愣劲。老交警用教训的口吻说，你没上几天班，不知深浅，别没事找事。小交警非常固执地说，他不认错，我今天就不让他走！老交警明知小交警是对的，但仍就坚决地说，放他走，这是命令！小交警还想说什么，王海天已发动了车子。小交警欲冲过去拦，无奈被老交警强行拉着。王海天冲小交警做了个飞吻，油门一加，白色的奥迪便汇入了车流，留下挂着五个八牌照的车背影……小交警气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冲远去的车背影吼道，姓王的，你记着，你来一次我就拦一次，看你能把我咋样！老交警说，别犯混，你斗不过他。小交警气鼓鼓地说，斗不过也要斗，大不了不当这个警察。老交警敬佩小交警的勇气，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他爱怜地拍了拍小交警的肩膀说，你太年轻，以后会慢慢明白的……走，上岗去。两人向岗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