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是年的方向
黄老成把他的破摩托车停放好，神情沮丧地走进工棚，妻子迎上去，看到他一脸气嘟嘟的样子，不用问，回家的车票又没买到，看来回家过年成了难题。妻子的脸色阴下来，小声地问，买到没？
黄老成吼了一声：买个鬼！
妻子转过身蹲在门口，目光呆滞地望着外面，像是在看天空，又像是盯着那些他们垒起的高楼，目光是散射的，没个确切的视点。冷风瑟瑟地灌进工棚，木板上蒙着的塑料纸被风吹得直抖。其实她人在工地，魂魄早就游离本位，心飞回了老家！老家的一对儿女在家里眼巴巴的等着父母亲回家过年呢。这个年关岁毕的时候，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去。无奈今年的车票不好买。工地老板又拖延时间不发工资，等工资拿到手已是腊月二十七了。没领到工钱也不敢提前去买车票，没钱回家怎么行呢？明年开春，孩子上学、庄稼要买肥料哪里都要花钱。
黄老成有一对可爱的儿女，女儿大，在上高中，男孩小，读初一，两个孩子聪明，年年成绩名列前茅。黄老成为了多挣点钱供孩子今后上大学，去年把老婆也一起带出来到广东打工，孩子丢给老母亲照看。黄老成的父亲五年前去世了，六十多岁的老母亲身体还算硬朗，家里收拾得干净，田头地角也没荒废，就这对孩子吧，知书达理礼，教育得好，让黄老成省了很多心。
昨天一早黄老成拿到工资，立即去买汽车票，排队排了很久，等到了窗口，没票！黄老成赶紧打个的士去火车站买火车票，到了火车站一问，售票员叫他出示身份证，说是车票实名制。黄老成心中一凉，他的身份证在月头给弄丢了，一时补办也来不及，即使补办也要回安徽老家派出所去办。没证买不到车票，这如何是好！
他站在窗口近乎哀求，问窗内的售票员：用我老婆的身份证行不？那售票的说可以呀，你要买到哪儿的？什么？合肥？没票！！黄老成说站票也行，售票员说站票也没有，你看大年初一的票行不？！黄老成一听，急了，奶的！我是要年底赶回家过个团圆年，大年初一的车票项个屁用。初一坐车，初二才到家，还有什么年味？想到这，他用粗糙的大手直挠他那乱蓬蓬的头发，一条浓黑的八字胡横亘在他的高鼻尖下，鼻孔里冲出的热气在胡须上凝结，像泪珠儿。排在后面的人在催促他快点，不要耽误别人。边上一个保安帮他出了个主意，叫他打电话查询有没有今天或者明天的票，并告知电话也可订票。心急的黄老成仿佛看到一线希望，他走出售票厅门外，掏出手机按墙上贴着的订票电话打过去，一直占线。要么是语音提示，弄个半天，搞得手机欠费。看来电话订票也是忽悠人的。黄老成又去售票口咨询，一个女人尖声尖气地从里面丢出一句话来：网上也可以购票啊，网上看看去。呼啦，随即把窗口的玻璃关上了。外面风萧萧，冷着呢！黄老成一时弄不明白，买票咋就这么难啊！要凭身份证不说，又是什么电话订票，还有网上……网，是什么东西？
黄老成今天骑着摩托车又出去转了一圈，费了一个上午依旧空着手回来。他心里正烦闷得发痛。今天农历二十八，今年腊月没三十日，二十九就完年了。除夕夜，一家人吃个团圆饭……多好！他想到两个孩子，更是揪心。昨天孩子还在电话里喊着：爸妈，我等着你们回家过年！他对自己说：一定要回去！一定要回去！他又想到老母亲，自从他父亲去世后，失去老伴的母亲明显的衰老。一定要回去！而且要赶到年夜饭！黄老成对自己下决心。他点了一根烟，冲他老婆喊了一声：
“发什么呆！还不去弄口吃的！”他老婆还没回过神来，没听明白，愣着眼神瞅着他。
“吃完饭出发！”这句话几乎是从黄老成口里引爆而出。
“你买到票了哦？”他老婆来了神，脸上的神色又活过来。
“开摩托车回家！”黄老成指着门外那辆破旧的摩托车，语气非常坚定。
这辆摩托车是一个工友转让给他的，外观破旧，也没牌照。黄老成见便宜，花了三百元接过手，只是去菜市场买买菜，也不敢跑远路。
“这车能开得到家吗？”他老婆平时都习惯说破车，今天她把这个“破”字省去，要回家过年，看来还要寄厚望于这辆“宝马”。
“我看能行，你收拾东西，我去把车子该修理的修一下。吃完饭就出发！”
黄老成修好车很快就会来了。草草吃口饭，将行李绑缚在摩托车后座。黄老成看了一下时间，已经是下午三点。他算算时间账，到家一千多公里的路程，按时速50公里算，明天下午就可以到家，正好能赶上年夜饭。但是要一路顺利，不能有什么事。他最担心就是这辆破旧的摩托车，怕它在半路上出故障。他想，不管那么多了，豁出去！就是走也要走回去过年。他默默地祈祷，菩萨保佑！上帝保佑！祖宗保佑！他在向所有的神明祈祷。他换下工作服，穿上棉袄，拉紧拉链，戴上头盔，全副武装，这个坚强的汉子俨然一个冲锋陷阵的战士。他发动摩托，他老婆坐在后面紧紧的抱着他的腰，脸贴在他的后背上。黄老成加大油门，在国道上朝着家的方向疾驰。
到晚上7点，黄老成才跑了二百多公里。他心里有些急，加大油门赶路。他远远的望见前面有交警在查车。因车速过快，等反应过来一时慌了神，他知道胯下的摩托车没牌没照。被交警抓到，必定完蛋。他想掉头走，已来不及了，被交警拦下来。交警发现他的车没牌，车况又差，人也没驾照，得知他俩要驾驶这辆破摩托车回去过年，于是狠狠地批评黄老成，要回家过年也不能冒生命的危险，你们这哪是过年呢？你们在玩命啊！
破旧的摩托车没罢工，却被交警查扣。车没了，赶回家过年的那点希望破灭，黄老成这下抓狂了。他一边跟警察说好话，一边咒骂着工地的老板缺德，早发工资他也不用等到今天才回家。转而又骂该死的车票，买张票咋就这么难？发牢骚也不顶用，离家还远着，回工地也不可能，他也没有回工地过年的打算。交警说无证驾驶可要拘留的。好在交警没把他人扣下来，处罚他一条无证驾驶那就玩完了。他背起一个包袋对老婆说：走，走也要走回去！
交警不理睬他牢骚满腹，听说他俩走也要走回老家去，觉得不可思议。见黄老成要走，警察冲他喊道：“给我站住！”
黄老成的心猛然紧张起来，难道警察反悔要抓他，被抓了怎么回家过年呢？他转身拽住他妻子的手臂加快脚步想逃，却被警察拽住背包。他回过头来望着警察，无望的眼神里显得三分无辜又七分无助。“你们要去哪？”那位交警放缓了语气，也许被他回家过年的执着打动，交警让他们在路边等着，要帮他俩拦回家的客车。黄老成转忧为喜，悬着的心落定，夫妻俩万分感激地谢过警察。交警拦车最好使的，哪个司机敢不停车。等了一个多钟头，拦了很多车，要么没位子，要么不是同一方向。最后拦下一辆到他家隔临县的大巴，距他家还有百来公里。虽说不能直达，离家也近了。等到了隔壁县再包一辆出租车回家也行。黄老成在车上高兴地盘算着。他想，天无绝人之路，摩托车被扣，交警却帮他拦了车子，真是幸运……回家，回家！
黄老成昨夜一宿没睡，买不到车票他愁得睡不着。今夜，他坐在回家的大巴车内高兴得睡不着。想到家，想到孩子，黄老成无比的兴奋，他似乎有使不完的劲。昨夜，他被那两个四川的工友叫去喝了几杯。工友喝着酒说，这是他老家的酒，家乡味浓，正月里女婿送岳老子的，年头留到年尾，舍不得喝，今儿见黄老成要回家，拿出来开了。黄老成平时喝个半斤酒也没问题，昨晚才喝二两酒，却喝不下了。工友说，在这年关，见到别人一个二个往家里奔，心里头惶惶，真叫人六神无主，没个方向。一提到回家过年，三个人都不言语，各自揣着心事，喝着闷酒，酒不醉人人自醉，一杯故乡的酒醉倒多少异乡客。
那两个工友说索性不回去，决定留在工地过年。他们劝黄老成也留下来，翻过年来再回去一趟，错开春运潮。黄老成说他长这么大，还没在外面过过年的。每到过年的时候，只要他没回家，两个孩子每天可怜兮兮地站在大门口望着，还有那老母亲，一年盼到头，不说平日里要怎样孝敬老人家，这大过年的竟然让老人家落寞。假设不回去，他夫妻俩在外头过得不安心，家里的老小又是多么的冷寂。
大巴车奔驰在高速路上，汽车的灯光穿透夜幕，家，就在前方。黄老成在想，年，究竟是什么？到了年底，我们这些出外打工的人，不论身在何方，不畏艰难险阻，纷纷飞回自己的家园。假如年有方向，他想，家就是年的方向。
他透过窗玻璃，注视着窗外，沿途的村庄爆竹声响此起彼伏，烟花璀璨，五彩缤纷的烟花照亮了夜空。旧岁的时光像沿途的灯火呼呼地向车后倒去，客车正快速向新年挺进。黄老成有点激动，紧紧地拽住妻子的手。他透过夜色里烟花燃放时那瞬间的光亮，搜寻他的家，他隐约望见了他的村庄，他家大门前高高挂起的红灯笼，大年夜漠漠夜色中，那烛火通明的红灯笼照亮着他的归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