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个手到底用多久


  姚新珍
  厕所驻在半坡上,是陆家庄唯一的公厕。
  很早的时候,每到下课时分,大批的孩子从校门里涌出来,自动分成两拨各踞一侧。里面位置有限,入厕的孩子们需要排队,尤其女厕这边。男孩子们不害臊,就在厕所外拨动着小鸡鸡努着劲把尿液往天上滋,阳光下一条条亮晶晶的弧线让女孩子们羞红了脸。这些年再见不到这样的景象了,大家都想了法子把孩子往外送,学校彻底成了一座空巢。
  孩子成家后,姚新珍两口子和村干部说了说,占据了学校的一间教室。房子紧张,宅基地又迟迟批不下来。起初是权宜之策,住下时间长了,反倒把这儿当成了家,不想离开了。
  这是下午七点,天微微黑,但还氤氲着光。老公出去打麻将还没回来,陆大嘴在她这儿聊天还没回去。姚新珍突然小腹一阵紧张,扯上一截卫生纸就往门外跑。将近五十岁的人,已经没了女人的矜持,哪怕一个男人坐在自己对面。
  跨过马路,姚新珍耳边响起摩托车发动机的轰隆声,她下意识地扭头朝坡上看了看,一辆摩托车疾驰而来。如今的人哪,总是一副急吼吼的样子,骑车子下坡也不知减速,让人走路总得抱几分小心。在心里骂一声,刚要拐进厕所,突然啪嚓一声巨响,再回头,却是两辆摩托车撞在了一起——这么说,坡下也上来一辆?便意让她顾不了许多,姚新珍一头扎进厕所。
  厕所外砖里坯砌成,历史久远,可追溯到姚新珍出生之前。土坯这种东西真是奇怪,居然可以经历如此残酷岁月的侵蚀,至多棱角处有些剥落,露出中间掺杂的麦秸。中间的分隔墙则完全是土坯,曾被淘气的男孩子们用棍子掏出一个个小洞,姚新珍小的时候,就在这边领略过那边闪闪烁烁的懵懂又好奇的目光,未必不怀好意,却让她们紧张兮兮。她们堵住,那边捅开,如此几番,乐此不疲。一茬茬的人就做着这样的儿时风月游戏,终于长大。后来她搬进学校成为住家户后,一劳永逸地把这些岁月遗迹都修补好了。新泥旧泥,对比分明。可学校旁再没有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叫声了。
  不光学校,连整个村子都变得寂寥。
  人命关天,她记挂外面的事情,可这边却淋淋拉拉总也解不利索,刚准备起身,便意又不期而至,终于浪费了些时间。胡乱兜好裤子,慌张张赶出去,却见马路中央仨人俩车倒地——一个人要挣扎着起来,另外两人悄无声息。她吓得没了主意,突然想起陆大嘴还在她家,赶紧跑回去搬救兵。
  天更暗了一些。倒地的三个人中,有一个是年轻姑娘,一袭长发辨得分明。陆大嘴认出这是村西头陆新春的闺女,赶紧掏出手机报信,却无人接听。姚新珍嚷报警报警报警,陆大嘴便拨110。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受伤的人被分别认了出来。从坡上下来的是黄家村的黄大头,在他们陆家庄村东头的鸡场打工。陆新春的闺女叫陆倩,和她骑一个车子的是村北头陆大壮的儿子陆斐斐,两个小年轻人正在谈对象。
  招呼的人多,口口相传,陆新春、陆大壮连同他们的七大姑八大姨很快赶了过来,分别把人拉到了医院。黄大头一条光棍,家在外村,还没有能够救急的人,最后等警察来了通知120拉走了事。
  这么一桩说起来简单的事情,姚新珍却遭遇了大半生前所未有的麻烦。从发生事故的第二天起,警察就缠上了她,直直缠了她半年多,而且看样子还要继续,无休无止。
  起初警察问她事发当时的情况,她如实作答,就那么个事儿,看清就说看清,没看清就说没看清。
  但到了后来,警察的问题越来越细致:你解的是大手还是小手?
  大手,但稀得像小手,我不是拉肚子吗?姚新珍也不害臊,如实回答,因为有点烦,便半调侃,半挑衅。
  用了多长时间?
  不就解个手吗,谁知多长时间,又没看表。农村人,哪能像你们搞块表戴戴!她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想的是:解个手用多久和事故屁关系?
  但警察仍在问:你到底用了多长时间?加了个“到底”。
  三五分钟?六七分钟?十来分钟?姚新珍终于被问烦了,便对警察没好气:喂喂喂,问这干啥,吃饱了撑的?谁说得清呢?
  她烦,警察不烦,仍然是好话说尽,循循善诱。让她回忆,再回忆,厘清细节,做最准确的估摸。
  到后来,真是问到细节了。姚新珍就感觉自己像光着屁股面对警察重新拉了一遍稀。幸亏自己一把年纪,要是小姑娘,禁得住你们这么没羞没臊地问吗?她都后悔和警察说真话,说自己几次想起来但没能起来,拉肚子嘛,感觉拉尽了,准备起身,又来了。
  几次,到底几次?警察穷打猛追,不依不饶。
  真服了你们了!
  终于,姚新珍斩钉截铁地说,短,我说不清,长,也就是大概十分钟。不是外面撞车了吗,我还忧着呢!
  你平常解大手一般用多长时间?
  那能一样吗?我平常干结,就是你们说的便秘,有时半个小时都不止。可那天我拉肚子!
  真是吃饱了撑的,姚新珍撇嘴。
  这是警察的盘问,还有老公:他奶奶的,怎么我一不在那个陆大嘴就来?
  毕竟老公好斗些,姚新珍也不怕他。
  陆大壮
  受伤的三个人,陆霏霏,陆倩,黄大头,起初都送进一个医院,县医院。
  黄大头小臂轻微骨折,打好石膏,输了一星期液就出院了,只等时间一到拆石膏;陆倩小腿上划了一条口子,虽然流了很多血,却无大碍,也是输了几天液便回去了。陆斐斐在医院住到第二天凌晨,主治大夫便通知他们转院,说伤重,这里治不了。
  陆大壮一家子便把陆斐斐带到市医院。市医院的大夫看了县医院的旧片子,又张罗人拍了新片子,也摇摇头,但还是收下了。
  大夫先先后后在陆斐斐身上动了几处刀子,仍没把他从人事不省的状态中拉出来。陆大壮的女人动不动便哭,陆大壮也想流泪,但男人嘛,便忍住了。
  第十五天,警察找到医院,给他们下了交通事故认定书。两个骑车人,陆斐斐和黄大头,各负一半责任。陆倩无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