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胆熊


  A
  
  “一根筋”要进山打猎,出嫁在邻镇的姐姐托人捎来口信,要他无论如何过去一趟。“与姐姐多年不曾往来,有啥事想到了我这个弟弟?我急着进山打熊呢!”他想。
  传说,东条山里有一头神秘的九胆熊。
  时下闹瘟疫,一向被人们称为“液体黄金”的熊胆价格飞涨,一滴就可以换一匹骏马或好几只山羊。还传说,九胆熊是一头奇怪的熊,肚里生有九颗胆。而正是这九颗胆,勾起了“一根筋”志在必得、夜不能眠的欲望。
  “一根筋”骑着摩托车来到姐姐家,一问才知道,姐姐要他扔掉一个没满月的女娃。
  “我不去!”“一根筋”断然拒绝,“大小是条人命,我嫌缺德!”
  “啥缺德?”姐夫劝道,“有好心人会拣走养大的。”
  “你们既然生了,为啥不养大她?”
  “唉,她不是有毛病么?”姐姐产后体虚,语气弱弱的,“已经是第四个丫头了,右边耳朵还发育不全。”
  “你咋不去扔呢?”“一根筋”转脸问姐夫。
  “我,唉!”姐夫撩起裤管,“我不是走不远吗?不能扔在近处的……”姐夫是个瘸子。
  “一根筋”歪着下巴斜着眼,横竖推辞不过,只好极不情愿地接过那个盛了女婴的破柳条筐,三下五除二绑在摩托车后座上。
  过了一村又一村,在一个十字路口,“一根筋”将那破筐丢在路边上。他骑上摩托车走出百八十米,觉得娃娃就算冻不死,也会被野狗吃了,就又返回来。他用一根麻绳将破筐绑在一棵小杨树上,这样行人能看见,野狗却够不着了。他把女婴身子下面的蓝花尿布抽出半块,对折一下,盖在女婴小肚子上,挡挡风。
  “你可别怪我这个当舅的心肠狠,”他冲着破柳条筐说,“是你爹娘让我扔你的,我不过是代劳。当然这也怪你,生得马虎,耳朵发育不全。”
  这一天,“一根筋”盘算了好久,还是没去打猎,他觉得特别扭,怕遭遇不测。夜里,他梦见那苦命的娃娃了。惊醒后,他吩咐妻子:“起来,烙馍!”
  妻子懵懵懂懂地和面,生火。“腌肉带不?”她问他。
  “这也要问?进山不带肉啃石头?”“一根筋”一边说一边往腰里掖子弹。
  “狗要喂不?带着啊?”
  “打猎能没狗啊?关键时候,狗就是我!”“一根筋”说得有点糊涂。
  “爸爸,我也去,我也进山!”4岁的儿子醒了,嘟着嘴坐起来。
  “山里有狼,狼会吃小孩。”“一根筋”吓唬他说。儿子怕狼,不做声了。
  摩托车亮了灯,朝着黑魆魆的东条山跑。猎狗风剪在旁边毫不费力地跟着。烙馍的香气透过布袋子飘了出来,惹得猎狗不时歪过头来嗅嗅。天渐渐亮了,他和它来到山脚下。
  “一根筋”看看四周没人,就将摩托车藏在一处茂密的树丛中。他点了支香烟,蹲下来吸着,朝着烟雾缭绕的山上打量。
  “一根筋”人长得矮小,可是他枪法绝伦,这让那些人高马大的猎手们甘拜下风。人们都说,“一根筋”的子弹会拐弯,能够绕到障碍物后面去,百发百中地杀伤猎物。其实不然,是他能够精确地利用岩石等坚硬物体,把子弹弹起来,折射一次,击中猎物。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打拐弹”比直接打中猎物更有意思。
  “哟嗨,风剪,过来!”
  风剪是一条让狐狼闻风丧胆的猎狗,速度像风,利齿如剪。而且,一般说来,狗都善于前冲,不太会后退,风剪则与众不同,它非常善于以退为进,拉开距离,运足力量后朝猎物猛撞过去,这一下,必使对手肋断腰折,倒地就擒。为增强它的攻击力,主人在它头顶上装了一块巴掌大的铅饼,成了打击猎物的一件武器。
  风剪跑过来,它不像普通的狗那样向主人摇尾乞怜,而是瞪着一双蓝眼睛,一声不响地等着主人说话。
  “听着,风剪!”“一根筋”一说话,那狗就盯着他的嘴巴。“我们一定要抓到九胆熊!不能让别人抓去!”
  风剪就在喉咙里“吭”一声。
  
  B
  
  东条山山势险峻,植被阴森,太过稠密的灌木和野藤编织在一起,根本没有进出的道路。俗话说,山哥哥挨着水妹妹,凡山谷的最底处必有溪流相傍,只有这山水相邻的地方才有比较宽阔的视野,勉强可以通过。
  人和狗沿着溪走。打熊就是打熊,“一根筋”下决心不再收拾小东西,山鸡、野兔都放过。风剪不时仰起那粽子形的脑瓜嗅一嗅,它在追踪特殊的气味。它跑一阵,就停下来,等主人赶上来,它又窜到前面去,搜索一程。
  由于心切,“一根筋”走得浑身发热,却见不着九胆熊的影儿,他恨不得飞起来,可是他没有翅膀。
  溪水如从天上来的一般,“一根筋”要步步登高。几个钟头过去了,他有些饿了,就咬几口烙馍,就两口腌肉,再喝些鹿皮袋子里的凉水。
  糟糕的是,他整整转悠了一天,趟过三条溪,爬过四道梁,连一根熊毛都没见着。东条山这么大,像模像样的尖峰也有十来座,沟壑无数,该到哪儿去找那熊呢?
  山中日短,“一根筋”不敢逗留,急匆匆地赶回山脚,却吃惊地发现藏在树丛里的摩托车不见了。
  这不由得让他心跳:见鬼了!深山里也有贼啊?
  结实的锁链子断为三截,丢在地上,它是被谁弄断的?
  
  C
  
  “一根筋”做梦也想不到,他的摩托车被九胆熊骑走了。
  九胆熊不仅力大无穷,而且颇具灵性。它驮着一个流鼻血的小女孩,风驰电掣般朝锅盔镇驶来。
  小女孩横躺在九胆熊柔软的双腿上,双眼紧闭,脸色惨白,是失血过多的缘故。
  一头熊驾驶摩托车带着个人,这在杂技团里都不曾见过。九胆熊显然意识到这一点,它埋着头从行人身边一擦而过,没等人们做出什么反应,它已经跑远了,把那些诧异和惊叹都丢在身后。
  锅盔镇医院急诊室的门正关着,九胆熊“咣当”一声将门撞开,把小女孩放在急救床上。
  没事闲聊着的一名医生和一名护士,立马吓得魂儿都飞了。
  九胆熊怪异地朝两个人笑笑,赶紧从开着的窗户里跳出来,骑上摩托车离开了现场。
  一切都发生得那么突然,诊所里像炸开了锅。虽然如此,但小女孩的一条命保住了。
  当天,这事就登在了《八角城晚报》上,说的是一对农家夫妇在东条山南麓的棉花田里干活,在田头玩耍的四岁女儿忽然尖叫失声。父母过来看时,见女儿鼻血如注。妈妈以棉花叶子塞了女儿的鼻孔,血即从口中涌流不止。就在这紧急时刻,突然出现了一头熊,将小女孩抱走。那头熊骑一辆摩托车把女孩送往锅盔镇医院。经抢救,小女孩化险为夷……
  “原来我的摩托车被一头熊骑走了。它是不是从哪个马戏团里跑出来的?它是那头九胆熊吗?”“一根筋”觉得有点头昏脑涨。
  “孩子他爸,你说我眼皮怎么老是跳。”妻子说,“我看你不要跟那熊作对了,它八成是成精了!”
  “一根筋”闷了好久,才说:“打猎不怕死,怕死不打猎!”
  
  D
  
  “一根筋”在东条山脚那簇树丛里找到了自己的摩托车。他大喜过望,拧拧摩托车手把,转转车轱辘,都没有什么异常。
   “一定是它了!我如果早知道你来送摩托车,就该在这儿伺候你!”“一根筋”拔出一把刀,将一根草茎放在刃上,轻轻吹了口气,草茎就被斩断了。“东条山是你的老窝,我还是登门拜访吧。”他将刀插在绑腿上,步行进山。
  烙馍吃了一个又一个,“一根筋”还是找不到九胆熊。
  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人抛弃女娃的事不知被谁传出来了,全村人都在窃窃私语。人们说,把娃娃抛了,伤天害理,缺德损寿,迟早遭报应啊……“一根筋”听得句句都刺耳。
  “一根筋”偷偷地去过那十字路口,破柳条筐还在,女婴早没有了,蓝花尿片和臭袜子也都不见了。对于村里人的议论,他装聋作哑,置若罔闻。出村进村他板着脸,逢谁也不说话。为了遮掩,他将猎枪用草帘卷了,还在车把上挂两把锯子,有谁问起就说去八角城里搞装修。
  这天傍晚,他从东条山回家,走到一个分岔路口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巨响,是迎面开来的一辆卡车爆了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