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恨家庭


  一
  
  上课的时候,萧雷又走神了。近段时间,他上课总是走神,总是心不在焉,老师问东他答西,不是南辕北辙,就是牛头不对马面,惹得同学们哄堂大笑,挨了老师不少批评。
  已经是初中三年级上半学期了,还有七个多月就要中考了,萧雷自己心里也很着急,但心底的那条阴影总是挥之不去,好似魔鬼附体一般,一刻不离地缠绕着他,搅得他心神不宁,注意力总是难以集中。
  他总也想不明白,爸妈为什么要闹离婚?听奶奶讲,爸妈当初也是自由恋爱结婚的,也是恩爱的一对,为什么现在就变成了陌路人呢?
  萧雷的爸爸叫萧廷睿,十八年前是解放军某部的一名文职军官。他身材颀长,文质彬彬,器宇不凡,红檐大盖帽下那两撇浓黑的剑眉,一双灵气闪烁的大眼睛,无不焕发着青春的热力和光辉,双肩上扛着颇有分量的一杠两星金色肩章,更显潇洒飘逸。
  那年,萧廷睿回故乡休假,陪母亲去县医院看病,不期与初中的同学赵君红邂逅相遇。交谈得知,赵君红初中毕业后上了一所护士学校,现在县医院做护士。
  几年不见,赵君红不再是那个迷恋跳绳的小女孩了,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她高挑的身材,坚挺的乳胸,纤纤的细腰,浑圆的臀部,修长的双腿,椭圆而白皙的脸蛋上配上一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真真是迷煞人也。
  赵君红热情大方,领着萧廷睿母子在医院里各部门穿梭。熟人好办事,有她的关照,他们走到哪里都不用排队,省却了许多麻烦。很快,萧廷睿为母亲看完病,取了药,赵君红送他们到医院大门外,挥手告别。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看着赵君红消失在医院大门后的美丽倩影,萧廷睿心底深处突然涌出一种不可压抑的冲动,周身血液的流动瞬间加快了许多。
  萧廷睿的家就在县城郊区白果树村,与县医院也就相隔一箭之地。此后的几天里,在从村里通往县医院的那条古朴的石板路上,每天都会响起光闪闪的军靴来回叩击地面发出的“橐橐”声,萧廷睿那高大英俊的身影不停地在县医院的楼道闪现。他以为母亲咨询病情为由头,三天两头地去接近赵君红。
  休假结束返回部队的第二天,萧廷睿便给赵君红发去了一封饱含深情的求爱信。他的文字功底极好,信中满是甜言蜜语,但却恰到好处,让人读后感到甜而不酸,蜜而不腻。他还别出心裁,用大头针扎破大拇指,在信的结尾摁了一个鲜红的血手印。
  常言道:哪个少女不怀春?在萧廷睿沾蜜的丘比特之箭攻击下,赵君红哪里还能保持住少女的矜持?况且在那个年代,军人的身份就是一块金字招牌,是许多女孩子崇拜的对象。二十岁的年龄,是最能炫耀女孩儿青春魅力的年代,也是最不能珍惜女孩儿青春魅力的年代,又是最容易情感冲动的年代。当接到萧廷睿火热得能溶化冰块的第二封求爱信后,赵君红便已经完全被他俘虏了。
  半年之后,英俊的萧廷睿备齐了结婚所需的证件,以征服者的雄姿重返故里,实行完全占有那使他神魂飘荡的异性胴体的欲望。他们去民政部门办理了结婚登记,举行了简朴但很热闹的婚礼。一个家庭就这样诞生了,似乎诞生得有点仓促,有点草率,但这两个被情欲之火燃烧得几近癫狂的青年人,除了沉迷于不知疲倦的做爱外,谁也不会去冷静、理智地思考其他问题。
  转年,在赵君红还没有做好应有的思想准备时,一个新的可爱生命便呱呱坠地,他就是萧雷,是他们激情的结晶。
  萧雷出生时在凌晨,萧廷睿不在妻子身边。那天的天气特别糟糕,肆虐的风刮个不停,密集的雨丝在空中织成一幕幕雨帘。最需要丈夫抚慰的时候,萧廷睿却不在身边,看见其他待产的女人都有丈夫细心的呵护,赵君红的心底不断地涌出一股股悲凉。她的心情就如窗外的天气一样糟糕。这种心态不利于生产,本来就心情紧张,这样一来生产就更加困难了。突然,空中响过一声炸雷,吓得赵君红一激灵。也许是注意力的转移让她放松了身体,孩子顺利地降生了,是个男孩儿。赵君红说这是上苍的赐予,因此给孩子取名萧雷。
  儿子的降生,给赵君红的心田注入了蜜汁,为儿子无论做出多大的牺牲,母亲的心也是甜的。她爱萧雷,那一团肉是从她身上分割下来的。儿子无论是微笑还是哭闹,她都觉得一样动人,留给她的都是甜蜜的记忆,她的整个心儿都扑在了儿子身上,自然有些冷落了丈夫,这使他们本来就草率的婚姻开始蒙上了阴影。
  萧雷满三岁那年,医院有一个去省城医学院进修的名额,院领导问赵君红愿不愿意去,这种机会千载难逢,她当然乐意。她将儿子交给他爷爷奶奶抚养,孤身一人去了省城,一去就是三年。这三年里,她和萧廷睿几乎没能相聚过,萧廷睿回来探亲时她在学校上课,她放假时丈夫又呆在部队。
  最后一个学年的春节前,赵君红决定直接从学校到部队去探望丈夫。长时间的分离,使她渴求与丈夫见面,渴求丈夫的温存和爱护。然而,当她买好车票收拾好行李准备上路时,突然接到萧廷睿的电话,说部队训练紧张,要她推迟到下半年去探亲。
  从希望之巅一下子跌落到失望之谷,她的心情冷到了冰点。人在军营,身不由己,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作为军人的妻子就得服从军人丈夫的命令。赵君红别无选择,只得闷闷不乐地回到县城。
  晚上,赵君红和儿子一起看电视,儿子冷不丁蹦出一句话:“妈妈,爸爸带回来的那个阿姨真漂亮!”赵君红心里猛地一紧,不安的讯号马上触发她心灵中潜藏的忧虑。
  她追问儿子怎么回事,尚不满六岁的萧雷什么也说不清。她便去问孩子的奶奶。奶奶告诉她,国庆节期间萧廷睿回来过一趟,说是去重庆出差路过,有一个漂亮女孩随行。萧廷睿说那女孩是驻地一家业务单位的会计,也去重庆,两人同道,便结伴而行。
  凭直觉,赵君红意识到这里面有问题。她马上想到丈夫那个阻止她去探亲的电话,一定是个谎言,是一个不可告人的掩饰。她当即决定,要去一探虚实,第二天清晨便登上了南下广州的火车。
  当赵君红的身影突然出现在萧廷睿办公室门前时,萧廷睿大吃一惊。惊愣之下,他开口的第一句话不是热情问候,不是喜悦相迎,而是粗鲁的责问:“你来干什么?”显现在他脸上的表情除了惊讶,剩下的就是满脸的不高兴,或许还有几丝愤怒。
  赵君红的心一下子凉了,犹如三九天里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凉水,她感到浑身一阵阵发冷。丈夫为什么这般怕我来探亲?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她注意到丈夫的左手吊着绷带,连负伤也不告诉我,还把我当妻子吗?然而,夫妻毕竟是夫妻,丈夫负伤仍然叫她心疼,若不是丈夫对她的到来这般冷漠,她早就扑上前去,柔情似水地询问丈夫的伤情。现在,她只是僵硬地站在那里,不冷不热地说:“看你来了呗!”说这话时,她的眼窝里已溢满了泪水。
  “我不是叫你不要来吗?”萧廷睿的话温和了些。
  “想你了呗!你就不想我?”赵君红的话一半是真情,一半是探询。
  萧廷睿愣住了。他看看妻子神色疲惫的脸,一时不知作何回答。听见门外有脚步声响起,他意识到办公室不是说话的场合,便急忙把赵君红领到部队招待所,先安顿她住下来。
  掩上房门,赵君红尽管对丈夫有满肚子的怨恨,想责骂他,但出口的话却是温柔的关心和询问:“伤得怎么样?在电话中为什么不告诉我?”
  萧廷睿一脸惶恐,心里说:“我敢告诉你吗?”因为他这伤负得一点也不光彩。
  原来,萧廷睿与那个女孩干那个事被抓住,部队正在批评教育他,赵君红又说要来探亲,他知道她一来这事就会暴露,整天提心吊胆,不知如何应对,走路时昏头昏脑的摔了一跤,把左手臂给摔骨折了。
  他知道纸包不住火,妻子只要在这里呆上一天就会得知真相。他脑子一转,心想不如先坦白,自己有伤在身,或许能博得妻子的同情和谅解。
  这样想着,他突然“扑通”一下跪在地上,说:“君红,我对不起你!我鬼迷心窍才干出那种丑事。我改!我一定改!请你原谅……”说着说着,他膝行到赵君红跟前,抱住她的双腿,声泪俱下地作了坦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