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电视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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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有时想,那台黑白电视机应该换了可是,我手头实在紧,难以挤出多余的钱买部彩电。妻子跟了我五年,结婚以来,一直没有抱怨,让我感到更加内疚。我父母去世得早,我是独生子,那台21寸的黑白电视机还是父亲留下惟一值钱的东西。自从国营小刀厂停产后,我一直靠开摩托车载客赚钱。老莫是我的以前的工友,现在在一家私营小刀厂于,一年也就能干那么几个月,偶尔他也开着那辆摩托车赚些外快,一般来说,他白天不敢上街,怕被交警捉住,那罚款可就让你喊倒霉了。老实说,我可是职业载客的,是交了那五百元的。在K城,职业载客要每年交给交警部门五百元,然后你能得到一件有着号码的载客衣服。我那件载客衣服的号码是:1493。老莫笑着说我,一死九生。K城搞载各的人挺多。我每天早出晚归,一个月下来,也有一千多快。
  每天回到家里,我几乎都看见妻子坐在那张沙发上看电视,虽然是黑白电视,可是声音还算清晰,画面偶尔会弹出些雪花。在我的印象里,妻子除了看电视这个嗜好,似乎没有什么了。妻子是纺织厂的工人,已经下岗多年了,一直找不到什么好的工作,准确地说,是找不到有些稳定的工作,她做的工作还真少,在饭店洗过菜,在酒店当过清洁工,快餐店的员工,鞋厂的工人,服装厂的工人……后来,她怀上了我们的孩子,她只好专职在家当保姆。我们请不起保姆。而且,妻子也舍不得出那个钱。请一个保姆每月至少要花四百元。
  我们的孩子已经一岁了。我给他起了个名字:富强。这名字很俗。可是,妻子说起得好。是啊,富强。我们都渴望日子能好起来。
  因为我的收入是不稳定的,所以每天把赚的钱都交给妻子,有时候是三十元,有时候是四十元,我一般口袋里只有十多块,而且我不敢在口袋里放多余的钱,干我们这一行的有时候会碰上吸毒的,你往往会被洗劫一空。除了抽烟,我很少花钱。有时候,我想戒烟。可是,吸了十多年的烟,要一下子戒烟,还真难。有时候我对镜子,发现自己老得还真快,脸晒成古铜色,才33岁的男人,眼角都有鱼尾纹。妻子有一次对我说,你都快成小老头了。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有一种痛心的表情。然后,她抚着我的眼睑。她的手有些粗糙,可是我却感到舒服。那个时候,我看着她,其实她也老了不少。有时候,我望着妻子的背影,她的背有点伛,我想那是她在鞋厂干活时弄得。那个时候,她几乎把自己卖给了那个鞋厂,早出晚归的,还要加班加点,一个月下来,也就是六七百元,而且工资往往拖欠三个多月。后来,那个鞋厂关闭了,她还有两个月的工资拿不了。
  那天,一个载客的给人杀了。大伙都怀疑是给吸毒的杀了,然后抢了他的摩托车。妻子于是开始担心我。然而,我交了五百元给交警的,再说,载客的能有现钱,总比去工厂干活强,工厂老板拖欠工资的罪就够你忍受的。我还是早出晚归。有时候,回家吃过晚饭,我也出去载客。妻子希望我深夜不要载客了,过了十点,就回家吧。这句话老是挂在她的嘴边。当然,我老是对她说,没有什么事的,小心就行了。我当然得小心。大伙都长着心眼,看到不对劲的客人,我们会拒载。大伙都拧成一团的,如果有谁打骂我们载客的,大伙会一拥而上。不过,最近有不少外地的青年都来载客,K城人习惯叫他们“北仔”,他们的车子一般是偷来的,或者是弄个假身份证,上厂牌。当然,也有老老实实于工作的。就这样,北仔载客的占的比例居然和本地载客差不多。据说,K城有牌照载客的就达到两千多人,包括非法载客就有七八千人了。所以大家都说现在载客的生意难做。
  老莫晚上载客比我勤快,深夜三四点也在车站等客。我想他的手头也紧,他按揭了一套商品房,每月要交三百元。他妻子阿惠在一家酒店当清洁工人。老莫年轻时很好斗,一度混在黑道中,后来坐了两年狱,出狱后在工厂干,遇上了阿惠,觉得她为人善良,就追求起来;阿惠也不嫌他坐过监狱,尽管她家里人反对,还是跟了他。两年前,老莫开摩托车出了事故,在医院躺了一个星期,阿惠也是没有怨言照顾他。大伙都说老莫修来了好福气,娶到阿惠这么好的老婆。
  为了不让妻子担心,这些日子我一般过了晚上十点就回家。这样,我能陪着妻子看电视。妻子喜欢看港台的电视连续剧。她最近弄了点手工活做,在家糊纸盒,每一千个四元。有时候,我凌晨一点回来,看见她还糊着纸盒,那台黑白电视前亮着,播着香港翡翠电视台的粤语残片。我说你怎么不早点睡啊。妻子说?我想等你回来一起睡。有时候我想如果没有这台黑白电视机,她的日子不知道怎么过呢。当然,我很少超过一点回家,毕竟白天载客了,如果深夜还继续干下去,那真的很累。妻子说得对,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别累坏自己。我们省着用钱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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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路过二手电器市场,看到不少彩电,标价都挺便宜,花上三四百块就可以买到一部大彩电。回到家里和妻子说了一下,妻子却说,不想买部二手彩电,要买就等有钱买部新的。她又说,再说这部黑白电视机挺好,看了不坏眼,彩电看多了很累的。我听得出,妻子是不舍得花钱。我算了一下,我们的存款有三千元。想一想,我们还是手头拮据,万一有个病痛,要去医院,那花费就可怕了。邻居的阿翠就是因为家里穷,女儿小芳考上了重点大学,结果没有钱供她读书。小芳懂事,选了一个便宜的专科学校,每年也要花上四五千元,阿翠离过婚,和女儿一起过,她两年前下岗了,就靠摆个地摊卖些内衣内裤以及低档衣服维持生活,她比我小俩口还省,平时吃饭简单得很,阿翠是患了肝病,花了不少钱也治不好,阿翠为了让女儿上学,不想成为家里的负担,有天晚上阿翠支出女儿上街买药,然后写了遗书,吞下过量的安眠药,幸好女儿回来得快,嚷了起来,大伙们把阿翠送到医院抢救,才救了她一条命。
  我和阿翠都住在向阳新街,我和她的房子门口几乎正对着。向阳新街是小巷,从巷口到巷尾,越来越窄,比如我家门口的巷道还不够一米,以前向阳新街有二百多米,现在剩下四十多米了,外面修了一条新华北路商业步行街,这阵子K城喜欢旧城区修造,拆了不少老屋。老实说我觉得幸运,还有几间屋就拆到我的房子,一般拆的房子赔偿就那么一丁点钱,说得不好听,买块地都买不起。
  阿翠自杀的第二天早上,我推摩托车出门口,碰着阿翠挑着两袋衣服出来。一般来说,阿翠早上七点多钟就去大街上开早市了,是卖给晨运和上班的人。我说,阿翠你不歇一下,昨晚弄得大家好担心啊。阿翠微红了脸,她说没事了,我身体还行,以后不会摘自杀了,我说,是啊,你如果真去了,小芳会伤透心的,为了小芳,你也要好好活。阿翠说,阿权,我会的,死过一次也知道了。我踩着摩托车,却发动不了车子,我想是摩托车的化油器坏了。我看着阿翠挑着两袋沉甸甸的衣服走了过去,她的背有点伛,那根扁担在她肩膀上微微摇晃,她有点发白的头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