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 儿


  此时,黄昏的光线降了又降,院落里的人影就有些凝固的感觉了。
  但这并不妨碍晚阳的投射,淡得不能再淡的晚阳,有些呈浅红色地将光线洒在院里的石板上。这些光线在接触了湿润的石板之后,颜色就有了些许的变化,然后开始上升,在起伏的炊烟上飘浮,连光亮都是温暖的。
  院落被这些光线一罩,就有了些生气。
  钱福嘴里打着酒嗝,从木楼上下来,双脚摇摆着将楼梯的木板踩得咯咯吱吱响。
  钱福手里捏着几张纸币,嘴里说着什么话,下得楼来,从坐在院子 里的瞎眼的老女人身边经过时,屏了声息的弯下腰身,他的另一只手 慢慢地探进老女人的大衣襟里。
  少许,钱福的手抖颤着从老女人的大衣襟里捏出一张纸币来。
  老女人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咳嗽了起来,钱福便弯着矮小的身子朝院外晃去。
  钱福吱呀一声推开院门时,老女人的咳嗽声也跟着加剧了些。
  钱福的动作被影在木楼窗影处的瓦儿看了个一清二楚。
  这个叫瓦儿的年轻女人,圆脸细眉毛,两只丹杏眼就像汪了两股 子清泉水。
  刚刚钱福也是在她坐在竹凳上洗脚的时候,将那双脏兮兮的手伸 进厂她的褂子里。钱福先是在她的左乳上摸揉了几下,就又转移到了 右乳上,最后使劲捏了几下后,就又将手转移到了她的裤袋里,钱福在 瓦儿的嗔怪声里捏了几张纸币出来。
  瓦儿知道,男人钱福又要打麻将去了,整天喝呀赌呀的,男人钱福的这些行为已经令她和瞎眼的婆婆习惯了。
  瓦儿将洗脚水倒进墙根处的竹筒里之后,用干毛巾净了手,便提了一只矮脚的竹椅下了楼。
  瓦儿在老女人跟前坐下,她看见老女人的一只手里捏了两只青皮核桃,在缓慢而笨拙地捏着。
  瓦儿便抓了老女人的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
  老女人间或还咳嗽一声,然后声音很慢地问女人道:
  老大又去赌牌了?
  瓦儿说是,还偷了你一张钱呢。
  瓦儿一边说一边拿手在老女人的背上拍打,想尽量使她间或的咳嗽能减缓下来。
  瓦儿穿了件宽松的褂子,是半袖的,绸布的料子,浅绿色。裤子也是同样的料子,只是颜色有些不同而已,是那种水云的青灰,显得质朴。瓦儿知道这整套的布料都是隔壁的老宋偷偷送给她的。瓦儿起先相中这两块布料的时候,老宋不动声色的站在她身边帮着夸布料的成色,等瓦儿真正动了心要买后,老宋又执意不要钱了,说邻里邻居的,瓦儿你就先赊着,什么时候等手头宽裕了,再给也不迟呀。
  瓦儿拿手在裤袋里捏了捏那几张钱,真就不够买这两块布料的,瓦儿便拿眼睛瞄了老宋一眼,感激地笑一下。
  老宋早已麻利地用黄表纸将那两块布料叠起裹好,塞到瓦儿的怀里。老宋往瓦儿怀里塞布料的时候,手就走了偏,老宋肉乎乎的手指就顺势碰了瓦儿的奶子,老宋在瓦儿一惊颤的当口,咧开嘴角笑了一下,老宋的笑是极其开心的笑,就像午后的阳光一样。
  瓦儿一边陪婆婆纳凉,一边想这些细节,瓦儿的一张俏脸就慢慢地红了。
  瓦儿想,老宋是个不算遭人喜欢却也不算惹人烦的男人,几年前在镇子自家临街的街面上开了家绸布店,起名叫鑫圆布庄,意思很明确,就是要圆他早些有钱这样一个梦。
  绸布店开起来了,钱也不缺了,和他一起吃辛苦的婆娘却得病去了。没了婆娘的老宋寡寂了一阵子后,就有些想女人了,镇子里的确有不少的婆娘来他的铺子里买裁衣服的布料,也有不少是有姿色的,有时候为了使自己要买的布料能够便宜上块八毛钱,就对老宋暗送秋波。但老宋对那些婆娘却没有几个能看得上的,老宋除了喜欢来他店里隔三差五送缝好的衣服的裁缝周嫂外,就是隔壁的瓦儿了。
  老宋是当着很多人的面夸瓦儿长得秀气的,说瓦儿有女人味儿。
  可无论老宋怎么挑逗和讨好瓦儿,瓦儿的心却不在老宋身上。
  瓦儿在心里说,自己已经委身给一个男人了,那就不能再随了老宋的意,做女人的固然喜欢穿漂亮衣服,但心思不在一个男人的身上却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瓦儿说的已经委身于一个男人不是指她丈夫钱福,而是另外一个人,这个人是她的一个远亲,在镇上做干部。瓦儿也不知道她这个远亲在镇上做什么干部,就知道挺有权势的,人们都管他叫王税务。至于有啥权不说,就凭一条就足可以证明这一点,那就是说王税务不论去镇上的哪家酒馆里吃酒,都是不收钱的。
  瓦儿委身于她的这个远亲王税务是不得已的事,那是半年前的一个阴雨天,租瓦儿家前院门脸开黄烟铺的冯麻子突然间就不付租钱了,要知道瓦儿她们全家就指这点租金生活呢,半年的租金钱不给不说,还硬逼着非要瓦儿她们家减三分之一的租金。
  全镇子的人都知道冯麻子是个无赖,惹不起的主,就连瓦儿的男人钱福都不敢惹冯麻子的。拿瓦儿的话说,钱福是个狗屁不如的东西,好吃懒做,喝酒耍钱,挺大个男人腰杆却挺不起来。
  全家人商量这件事的时候,钱福主张去南水河找他兄弟钱坤回来跟冯麻子理论。
  钱福的瞎眼娘不同意,说你兄弟在河滩上打渔够辛苦的了,至今还没讨上婆娘呢,你还烦他做啥子呀,何况钱坤回来又能咋样,他也是个老实人,不就念几年的书吗?文文弱弱的能抵得过那冯无赖?
  瓦儿也赞成婆婆的话,她认为不光是婆婆说的这些都在理,重要的原因是她还打心眼里喜欢她这个小叔子。
  瓦儿曾经在心里想,钱坤是个不错的男孩,浑身透着股子书卷气不说,还能吃苦,没去南水河打鱼时,在同一个院子里住着,什么活都抢着做。瓦儿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喜欢她这个小叔子,清瘦瘦的一个人,并且貌不出众的,只是比他哥个头上高一点,可瓦儿说不清为什么,她就是有点喜欢她这个小叔子。
  但瓦儿知道钱坤看不起她这个做嫂子的,其中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她喜欢穿戴,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钱坤发现了她跟王税务的事。
  瓦儿记得那个晚上,远亲王税务来家里闲坐,瓦儿做了两样菜,让丈夫钱福陪着喝些酒,钱福刚陪王税务喝几盅酒,就有人在木楼下喊他赌牌,便急慌慌地朝瓦儿讨了些钱出去赌了。
  瓦儿碍于有客人在家,也没拦着钱福,给婆婆送些饭菜后,就回木楼上陪远亲王税务聊天。王税务一边慢慢地喝自己杯中剩下的酒,一边拿眼睛色色地看瓦儿。
  几个月前,瓦儿为家里的事去找她的这个远亲王税务,是瓦儿的本家弟媳开洗衣店的事,需要镇里审批,跑了几天也没跑下来,弟媳就来求她帮着找找人。瓦儿想来想去就想到了她的远亲王税务来,去镇税务所找到王税务,还真就答应了她,几天后批下来了,瓦儿去王税务那儿取手续时,就被喝了酒的王税务给抱住了,当时天已黑了,镇政府的干部们都走了,任凭怎么喊怎么挣扎,瓦儿最终还是被王税务占了身子,事后王税务给了瓦儿一条纯金的细项链和一条丝巾,并跟哭哭啼啼的瓦儿说,你也不是女儿身,做就做了嘛,何况我还帮你办了件大事情呢,就算是报答我了好不好,以后有什么事就尽管来找我,我会管到底的。
  当时瓦儿想,王税务说的也有道理,两人做那件事时王税务虽然是强行地对她,但终究是比她家钱福温和多了,想罢就揣了审批手续回了家。自那次之后,王税务又找过她两回,都捎信说有要紧的事找她,待去了镇税务所王税务的办公室后,无非是送她花露水香胰子之类的女人喜欢的物件什么的,尔后跟她云雨一番。
  可就在王税务去家里喝酒的那晚,偏偏她男人钱福就中途急着去赌钱了,喝完酒之后王税务就又强行抱住她欲行好事,在瓦儿裤子被扯脱的当口,瓦儿的小叔子钱坤凑巧去同学家聊天回来,进院听到木楼上的响动,以为哥嫂又吵架了,就上楼劝解,结果就发现了那令人难堪的一幕。
  钱坤知道王税务是他嫂子瓦儿的远亲,也没怎么难为他,只是一脚将桌上的酒菜踢飞,然后离去了。
  瓦儿感觉到有沁凉的晚风拂进褂子里的时候,她站起身来,扶婆婆回了院北的平屋。婆婆住的两间屋也是纯木质结构的,檐廊均刻了花纹,虽说是经风经雨朽了些,却还古朴,这是掩在大山脚下的渡口镇几百年留下来的老屋呢。
  瓦儿先扶婆婆去了趟茅房,再安顿她躺下后,才返回院子里,重新在竹椅上坐下。
  瓦儿想,明天真就得去一趟镇政府,找她那个远亲王税务,让他找冯麻子把房租的事给解决了。
  瓦儿这么想的时候,天上的月光已经变得瓦蓝,这是油菜花黄过的江南的六月的夜晚,瓦儿坐在竹椅上想,小叔子钱坤这会儿是在做什么呢?瓦儿的眼里就出现了一些跟小叔子钱坤相关的场景,诸如离镇子不是很远的南水河的褐色的沙滩,还有小叔子钱坤他们那些个打渔人居住的用山毛草盖的地窝棚,晚风中飘来荡去的木船,以及源自沙滩的尚未熄灭了的炊烟。
  瓦儿记得她刚从鱼皮凹嫁到渡口镇的时候,是小叔子钱坤和几个小伙子摇了船从花坞渡口把她接到家的。那时候钱坤还是个白面书生,他的伙伴中有人跟瓦儿开玩笑时他还脸红着跟人家急眼呢。
  瓦儿记得小叔子钱坤说,你们咋能跟我嫂开玩笑呢。
  瓦儿在钱家五年的生活中,便跟她的瞎眼婆婆,不务正业的丈夫以及她这个蔫声不语的小叔子结下了一些情分。瓦儿始终觉得她的瞎眼婆婆是最为慈祥的,老女人虽然看不见什么了,但她却在用一颗饱经沧桑的心,感知着钱氏家族中的一切。而她那个刚从高中校门中出来的小叔子,也是极为纯朴的一个男人,之所以能令她心动,是在后来她的男人不顾家的兴衰,走到吃喝嫖赌境地的时候,才让她有了这么一种感觉的。
  本来瓦儿企盼的是能跟她的小叔子钱坤发生点什么浪漫的事,而不是邻居开绸布店的老宋,但使瓦儿没想到的是她竟然跟她的远亲王税务有了那种事。之后,她对小叔子钱坤曾经的一些极其美妙的想法就都荡然无存了。
  瓦儿觉得她不配有那种想法了,她觉得她已经是一个坏女人了。你想想,在一个大山脚下的偏僻小镇里,一个为人之妇竟能一身许两个男人,那她不是有点太不知廉耻了吗。
  瓦儿每次那么想的时候她都觉得有些脸红。
  月光有些暗的时候,瓦儿坐到了婆婆的那只躺椅上,她将两只脚放到了自己刚刚坐的那只小竹椅上,将整个身子放平,任长长的黑发瀑布似的垂到地上。
  瓦儿的胸乳就整个的鼓突了出来。
  瓦儿竟有了种极为放松的舒适感。
  使瓦儿没有想到的是,不远处的墙头处却有一双眼睛在直直地看着她。
  六月的天气,南水河已经在跟夏天对视了,水的寂静,有时候就像女人的心,有虚空存在似的。南水河不是很宽,但也时有波浪,两边是几个人口密集的乡镇,经常让过渡口的人聆听到那轻微的水的波浪声。
  钱坤来南水河打鱼已经是一年多了,高中毕业后因为家境窘困而没法再将书读下去了,母亲失明需要人照顾,哥哥原先的石料厂破产后就没了营生,整日里还嗜酒好赌,嫂子瓦儿竟在家里红杏出墙,一切的一切简直让他有些看不下去,索性就跟同学刘举去打鱼吧。同学刘举的父亲曾经当了二十几年的鱼把头,划船走水,若卖鱼分得些钱正好补贴家用,无钱也落得份清静,也正好减轻了家里的负担。
  钱坤从家里背了行李往南水河去的那天下午,嫂子瓦儿将他送到门口,钱坤跟嫂子只说了一句话,这个家就靠你了。
  他走出很远回过头时,见嫂子瓦儿还在大门口望着他呢。
  钱坤的心里也不是滋味,他觉得自己也老大不小了,应该挣钱养家糊口了,失明的老母亲今后还不得靠他养活啊。
  钱坤想先跟着刘举打几年鱼,待有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