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曼秋:长征培养出的女军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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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曼秋于1919年12月出生在四川江油一个知识分子家庭。她的父亲思想非常解放,支持女儿剪短发、不缠足,还让她离家到成都上了教会举办的华英高级中学。1932年,家里人因为害怕四川军阀和红军先头部队打仗,没等她读完高中就让她回到了老家。奶奶想让她早些嫁人。然而她是个假小子,再加上在成都接受了妇女解放的思想,一心想参加革命,帮助解放妇女,这与奶奶的传统想法相差甚远。

1932年,共产党领导的红四方面军从鄂豫皖苏区转战到了四川北部,对当地的军阀造成极大威胁。到1934年末,国民党对红色根据地进行“围剿”,红四方面军准备长征。1935年3月,红军经过何曼秋家所在的镇子时,她悄悄地在叔叔带领下,告别父亲参了军,是当地参军的唯一的女孩子。那时,当地人都看不起当兵的,对那些跟当兵的在一起的女人就更看不起了。一个书香门第的女孩,跑出去当了兵,这对家里来讲简直是奇耻大辱。后来母亲和奶奶为此非常生气,不久她俩都去世了。红四方面军当时正在“肃反”, 为怕家庭出身受牵连,何曼秋的叔叔建议她:“第一,永远也别对人讲你念过书”。实际上,她的叔叔也是个读书人。“第二,不要和别人讲你家里有土地或者有小买卖,尽量别提这些事情”。“第三,别写任何东西,也别画画”。叔叔知道她性格外向,不善保密。

何曼秋先被分配到宣传队,在一场战斗中第一次体验到了战争的残酷。不久,她得了疟疾被送到了医院,在医院她看到很多得这种病的人。当时的医院既缺乏药品,也缺少医生,大部分医生都在国民党部队里工作过,是被红军俘虏来的。如在打达县时俘虏了白军的一个李医生、一个杨医生,他们的技术比较好,总医院对他们进行了耐心的教育(如开会时进行对比教育),在生活上优待他们,工作上对他们很尊重。在红四方面军中有许多女战士,所以医院也有很多女伤病员。她们有各种各样的妇科病,由于大多数医生都没有学过妇科,女病号要么是被错误地诊断,要么是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机。加上女同志还有些封建思想,她们羞于向别人讲自己的毛病,不愿让男医生治疗,结果许多人白白地牺牲了。何曼秋看到这种情况后,觉得如果她们碰到的是女医生就可以得到帮助,心中不由得产生了当一名女医生的想法。

身体康复后,何曼秋曾为回原部队参加战斗还是进入医疗领域学医犹豫不定。然而,当她发现自己最亲密的一个战友在一家中医医院死于结核病时,就决定待在医疗部队学着当一名护士了。红四方面军的医疗机构成立较早,也比较完善,当时的总医院在王坪(今通江县沙溪镇)就驻扎了一年多。总医院领导下成立的护士学校又叫卫生学校,是以野战医院的医护人员训练班为基础成立起来的,专门为总医院和各分医院培养医务人员。学员共有200余人,大都是十六七岁左右的男女青年,实际上就是医务部里的护士,这些护士当时又叫看护。学校将所有看护编为一个营,下辖三个连队。

当时的护士学校主要学习一本《医疗诊治问答》的教材,内容包括解剖程序、生理学、药理学等。学校重视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着重解决战伤外科的治疗问题,每天只有两三堂课,其他的时间就来照看受伤的士兵,给他们清洗伤口,帮助医生给病人治病、消毒。当时,医院工作是日夜轮班,操作规程和用药范围都有严格规定。院里有工作条例、组织条例、工作人员和伤病员的学习制度。每天中午两小时的业务学习,由苏井观、周吉安、丁世芳和一些红色医官分别讲授生理解剖、外伤包扎、战地救护、中医基础等。晚饭前学习一个小时的政治。在课堂上,何曼秋一边听医生讲,一边往心里记,或者把教的东西写下来。因为何曼秋上过中学,所以经常在考试中取得好成绩,人们很奇怪她怎么会取得这么好的成绩,还以为她也是文盲。

在恶劣的战争环境下,苏区的医院不仅缺乏药品和医疗器械,连一般用的卫生工具都很紧缺。医院的伤病员很多,每天需要用大量的消毒纱布,但这些消毒纱布很难买到,所以给伤员换药时,纱布绝不可能用一次就换新的。卫生员本着节省每一寸纱布的原则,每天用很多时间来洗涮伤员换下来的脏纱布,洗净后再用蒸煮法高温消毒。每块纱布充分利用,再替换多次,直到完全烂了才不再用。甚至把土白布加碱煮软,再用漂白粉清洗干净,作为代用纱布。又如没有脱脂棉,医务人员就把一般棉花加碱煮,然后再进行漂洗,就制成了脱脂棉。

1935年6月,红军一、四方面军在川西懋功会师。创建于江西中央苏区的红军军医学校由于在长征中牺牲了100多名师生,亟需补充培养新的学生。学校随左路军在松岗、炉霍地区利用稍事稳定的环境,准备招收部分学员重新组成军医第六期,在松岗大喇嘛寺复课。一天早晨,当何曼秋等人正在做早操时,大队长对她们说:“我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一方面军的军医学校来招新生,谁愿意申请,就可以报名,明天参加考试。”

何曼秋很难下决心。一方面,如果她通过了考试,就得放弃她文盲的伪装。尽管当时的“肃反”运动已经接近尾声,她仍然觉得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家庭背景和入伍前上过学的经历,会引来麻烦。另一方面她明白,如果上了军医学校,自己就可以学到比现在护士学校更多的东西,将来就可能成为一名医生给病人看病了。

于是,何曼秋鼓起勇气和一个年龄相同、性格也十分相似的好朋友商量一下后,就都举手报名了。第二天,她们就去参加考试。考场在一个古老空旷而又破旧的喇嘛庙,屋子里没有灯光,点着松油火把照亮,桌子是用树枝支起来的粗糙的厚木板。这个考场后来就是她们的教室。

考试内容很简单,要求大家解释一些词和句子,写出自己的名字,再说一些药品的名称,说出人体器官的名称。政治考题就是让她们解释参加红军的原因,说出共产党的宗旨是什么。考试几乎全部是口头回答,因为当时根本就没有纸张和笔。这些考试内容对何曼秋来说简直是再简单不过了。

8月,学校开学了。六个老师教60多个学生,每个老师要讲好几门课。没有明亮的教室,也没有漂亮的课桌椅,更没有各种各样的设备和教学材料,甚至连最基本的骨骼标本都没有。老师告诉他们说,从江西出发时,学校曾经有一个骨骼标本和一台显微镜,但是在长征路上为了减轻负担,把东西都已经扔掉了。何曼秋有些失望,心想还不如在护士学校待着呢,那里至少还有很多的老师,还可以有机会接触许多病人,那里的生活也不像这里艰苦。她努力和自己的疑虑思想做斗争,逐渐意识到,这里不管怎么说也是一个正式的医疗学校,如果将来从学校毕业了,就可以做更大的贡献。

学生学习的重点是西医。许多老师都曾在白区国民党部队中训练过,在战斗中被俘后释放,参加了红军,许多人还是大学毕业生,受过专业的培训并拥有丰富的临床经验,医术很高明。虽说老师都是专家,但是因为缺乏必须的器械和设备,学生却无法了解他们的医术。如果连尸体都找不到,学生就无法学习人体解剖。

学校的生活非常艰苦。学生休息时间也很少,因为大家得爬到深山里寻找需要的东西。他们从树上弄下来松脂,好在晚上学习时照明;又从山里找来野草和打火石,刨出草根做饭。喇嘛庙既是教室也是宿舍,庙里没有床,大家就睡在从山里打来的干草上。班里只有三名女同学,她们就在庙里的一角睡觉,连被子也没有,也没有最基本的生活用品。为了御寒,他们就把羊毛捻成毛线,然后送给部队里的编织工织成毛衣。大家主要的食物就是高原大麦,每人每天只能吃二到四两,根本吃不饱肚,所以学生们不得不在休息日进山收集草根,自己找吃的。每天三顿饭就是大麦稀粥,里面和着些野草根,而且几乎是没有盐的淡饭,根本没法吃。学习基本上没有课本,老师有时候会在喇嘛留下的经卷上写一些东西教给大家,学生就把地面当成纸,拿树枝当钢笔,大家就在地上找块地方写,写了擦,擦了再写。除了用树枝在地上写之外,他们还用烧黑的松树枝写到手掌、手背和胳膊上。这样,无论走到哪里,都可以把写的东西加以记忆。在庙的中央有一块宽敞的地方用来烧火,学生们经常围着那团炉火坐下来互帮互学,一个人提问,另一个人回答,老师就坐在旁边教导。

在医校学习的东西都是要通过解剖人体才能掌握的,但是学校当时却没有保存人体的条件,也没有人体骨骼和尸体。这可怎么办呢?有些老师就派学生们出去找尸体。大家每天天刚亮就出去寻找,找遍了周围的山川谷地,走啊走,四处寻找,但是连个死鸟都找不到。有一天眼看着又要空手而归了,可就在回来的路上,大家恰巧在一个山洞里发现了一具完整又未腐烂的尸体。这简直是个奇迹!大家像发现宝贝似的互相拥抱着、呼喊起来。大家找了些草和树枝把尸体掩盖起来抬回了学校,还派人先回去告诉一位擅长解剖的老师,好提前做好解剖尸体的准备。因为尸体不可能长时间保持新鲜,当天晚上老师把尸体很快地清洗完,就开始解剖了。整个晚上学生们都在观看解剖的过程,学生们看到了血管、肌肉和所有的器官。为了将骨头组装成骨架,大家在尸体解剖后,就把分解的肢体放到一个大罐子里煮。煮时,两个人看着罐子,何曼秋就是其中之一。她在小时候就不相信有鬼魂,所以什么也不怕。但是另外一个女生怕得要命,不敢动尸体,当看到罐子里冒出的蒸气时,吓得以为是鬼魂,喊叫着跑开了。而何曼秋和其他同学则继续把骨头放到水里,经过苏打水的浸泡,很容易就将骨头和肉分开了,还起到了漂白的作用。

经过解剖,学生们第一次看到人体的各种器官,观察了肌肉是怎样运动的,看到了动脉、静脉和神经。接着,在剥落了肉体、把骨头煮干净后,就拼接起一个骨架。学生们就可以分辨人体骨头的数量和其他的器官。就这样,同学们终于克服了刚开学时的各种困难,完成了学业,奠定了医学的基础知识。在入学的70个人当中,只有50多人毕业,三名女生中有两个完成了学业,那个害怕尸体解剖的女生退学了。多年以后,何曼秋在《红军卫生学校六期在草地》的回忆文章中写道:“在炉霍不算长的七个月,六期学生的生活是非常有意义的,紧张而有序的生活,获得了较多知识,是值得铭记的岁月。”而红军卫生学校,在建国后发展成为著名的中国医科大学。

何曼秋在红四方面军到达陕北苏区后,在部队里继续学习。抗日战争时期,任八路军第一二○师卫生部医生。解放战争时期,先后任晋绥军区卫生部和西满军区直属医院主治医生、第四野战军卫生部科长、副处长。建国后,先后任中南军区卫生部训练处长,总后卫生部妇幼卫生保健处长。她和同事们编写了好几本有关妇女和儿童健康保健的图书。1955年她被授予三级八一勋章、三级独立自由勋章、三级解放勋章和中校军衔。1958年,她退伍后担任新建立的中国科技大学生物物理系副主任、党总支书记。在20世纪60年代,当时几乎所有的女战士都调回原来的部队时,她又回到军队担任了军事医学科学院科技情报处处长。因为她姓“何”,贺龙元帅曾开玩笑地说要把她收为干女儿。在“文化大革命”期间,她还因此受到怀疑而遭到了质问和不公对待,被迫从事体力劳动。到70年代贺龙平反后,她在军事医学科学院继续工作,任情报资料处处长、情报研究所副所长、科技部副部长、部长、院顾问。1988年她被授予二级红星功勋荣誉章。

(责编任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