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权专制政制下中国市场经济的周期性兴衰(上)


  一、引言与基本理论视角
  自1978年以来,中国在整体上已有一个30多年的高速经济增长时期。从经济总量、市场分工和市场范围、科技发展水平和人民社会福利的提高等方面综合来看,这一时期中国的经济社会快速发展是史无前例的。这一当代世界历史中独特的快速经济增长现象是如何发生的?已经取得了市场化改革巨大成就的中国社会将走向何方?
  2007年以来,全球金融市场动荡不已,世界各国的经济衰退不断加深,中国宏观经济增速自2008年下半年以来也不断下滑,这一格局亦向中国学界提出了一些迫切需要回答的新的重大问题:这次全球范围的经济衰退将会持续多久?未来中国能否再返回两位数的高速增长期?这些重大的理论和现实问题,不仅要求理论界对当今中国和世界的市场经济运行现状和现有的经济理论有较为清醒的认识,要求对当今中国的经济、政治和社会体制有较为理智的整体把握,亦要求我们对中国经济社会演化的历史轨迹有些基本知识。也许只有在对历史的反思中,或言只有把这30年改革开放和60年共和国的经济与社会变迁过程(包括经验和教训)置放到两千多年中国经济社会演变的历史长河中来审视,我们才能对中国社会的当下格局以及未来发展走向有些清醒的认识。正是基于此,笔者在近几年对中国经济史文献与材料的研读中,整理出这篇对中国经济史——尤其是明清中国市场沿革史——鸟瞰式理解的长文。本文尝试从亚当·斯密和哈耶克的市场自发生成和扩展理论的视角,对已有的中国经济史的文献资料做些历史的梳理和描述,以期整理出一个中国市场经济发展史的大致脉络。
  按照亚当·斯密在《国富论》中的理论发现,人类有喜好交易与交换的天生禀赋,这种人类的天赋禀好的自然发挥,会导致市场分工的自发演进和市场秩序自身的不断扩展。因此,在人类大多数族群和社会中,市场总会蕴生其自发成长和不断扩展的内在动力。由分工、专业化和市场深化而衍生的经济增长过程,曾被经济史学界的一些专家称作为“斯密型动态增长”(the Dynamics of Smithian Growth),或简称“斯密动态”(the Smithian Dynamics)、“斯密型增长”(the Smithian Growth)。下面我们对其作一简略的回顾。
  在《国富论》第一篇第一章的第一句话,斯密就指出:“劳动生产力上最大的增进,以及运用劳动时所表现出来的绝大部分技艺、熟练和判断力,似乎都是分工的结果。”在此基础上,斯密提出了分工是经济增长的主要源泉的重要思想。另外值得注意的是,在斯密的《法理学讲义》中,有关于劳动分工的两个残篇。在这两个残篇中,斯密曾提出,那些采取了竞争做法的人,随着其数量的增长,会取代那些遵守着另一些习惯的人。很显然,斯密这里的意思是,随着市场分工范围的扩大和程度的深化,一个社会中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被卷入到市场交易中,从而那种只为自己和家庭的生存而自给自足的生产者的数目会越来越少。由于市场交易本身就意味着竞争,而竞争不仅意味着淘劣存优,不断提高生产和市场交易的效率,而且会逼迫着市场参与者发现新的生产方法和新的交易形式和组织,降低生产和交易的成本,生产出质量更优的商品,从而也就蕴含了科学发明和技术创新的动力和可能性。
  这里面的道理说来并不复杂:分工的深化和市场扩展,本身就意味着更多的人参与到市场交易中来,因而市场交易的扩展也就意味着经济整体规模的扩大,因而从现代经济学的视角来看,这也就意味着经济增长。由此,可以认为,“the Smithian Dynamics”本身就意味着经济增长。这其中不仅包括“斯密型增长”,即由于分工所导致的劳动生产率的提高以及市场贸易的扩大所带来的经济增长,而且也涵盖着经济史学界所理解的“扩延式增长”(the extensive growth),还涵盖着由技术和组织创新与扩散所带来的“熊彼特型增長”(the Schumpeterian growth)。
  通过仔细研读斯密《国富论》中有关分工和市场扩展的相互关系的论述,人们会马上发现,斯密所说的分工好处,绝非仅仅是指由于劳动分工所带来的劳动生产率的提高,即狭义的“斯密型增长”,更重要的是指由于广义的劳动分工(包括工厂内部的技术分工、行业内部的分工、不同产业部门的分工,以及国际分工)所造成的市场(包括成品、半成品和中间产品市场)需求的增加,以及由此拉动和实际带来的经济规模的扩大。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许多经济史学家对“斯密型增长”的理解显然过于狭窄。因为,在斯密看来,分工深化和市场范围扩大所带来的经济增长,绝非仅仅是指由于工场内部劳动分工和专业化所带来的劳动生产率提高所衍生的经济增长,而是包括这种经济增长在内的市场交易扩大和社会分工加细或言市场深化所带来的整个经济规模的增长。从后一种意义上来说,“the Smithian Dynamics”实际上是指市场扩展和深化过程的动态本身。在这个问题上,美国西北大学著名的经济史学家和理论经济学家莫基尔(Joel Mokyr)曾给出了非常精确的解释和把握。根据帕克在《欧洲、美洲和更广大的世界》一书中对“斯密型增长”概念的界定和理解,在《财富的杠杆:技术创造性与经济进步》一书中,莫基尔指出:“亚当·斯密1776年曾在《国富论》中指出,贸易会导致经济的增长。斯密的增长机制(Smith’s mechanism of growth)[理论]是建立在这样一种观念基础之上:更细的劳动分工会通过专业化以及完成工作任务的技能的适应性变化(adaption)而导致生产率的提高。由贸易增加所引致的经济增长可以被称作为斯密型增长。”其后,莫基尔在谈到古希腊和古罗马时期的航运业(shipping)在当时西欧的经济社会繁荣中的作用时又指出,“在古典时期,航运对地中海沿岸的经济体来说是至关重要的。因为,在当时,繁荣主要依靠商业,即依赖于从斯密型增长所带来的收益”。由此来看,在帕克和莫基尔这些经济史学家的本来理解中,与其说“斯密型增长”是指在工场内部劳动分工和专业化所导致的劳动生产率的提高,不如说主要是指由于贸易(包括一个经济体内部的市场贸易和国际贸易)所引致的经济增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