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哉!喀喇昆仑钢铁卫士

神仙湾、天文点、河尾滩、空喀山口……这些驻扎在喀喇昆仑之巅的边防连的名称,神秘莫测又令人生畏。这里海拔都在5000米以上,实际上远不像它们的名字那樣富有诗意,而是处处蕴藏着凶险与杀机。

大雪封山前,记者从新疆叶城零公里出发,穿峭壁、翻达坂、趟冰河、走极地、闯雪线,风雪兼程2000余公里,直至西藏普兰。出发当天清晨,新疆军区某边防团政委胡晨刚匆匆赶来,塞给记者一个小药包并叮嘱道:“随身携带,高原上用得着!”打开一看,里面装着速效救心丸、红景天胶囊和高原护肤霜等。为防意外,团里还专门安排了一名军医和一名技术精湛的驾驶员与记者同行。

记者心中一紧,瞬间意识到:这是一次不同寻常的高原边防之行。

“神仙湾”站哨

风雪中,汽车一路颠簸,途经库地达坂、麻扎达坂和黑卡达坂,于黄昏时分抵达神仙湾边防连。此刻,记者已被高原反应折磨得痛苦不堪。

“神仙湾,神仙湾,伸手摸到天……”海拔5380米的神仙湾哨卡,矗立在喀喇昆仑山脉的群峰之间,庄严而静谧。站在哨楼下,连长李鹏飞大口喘着粗气对记者说:“神仙湾上站过哨,任何困难吓不倒!”听罢此话,记者决定在“神仙湾”站班哨,体验下做“神仙”的感觉。

晚10时,记者裹上厚重的皮大衣,头戴棉皮帽,脚蹬毛皮鞋,跟随班长马小林和上等兵韩卓宇走出房门。刚推开保暖门帘,呼啸的寒风扑面而来,差点儿将记者掀倒在地。到达冰山之巅的神仙湾哨楼,途中要攀登108级台阶,每上一级台阶都是一次挑战。

夜幕中,沿着弯弯曲曲的台阶盘旋而上,走在前面的马小林不断提醒道:“轻抬腿,缓迈步,静呼吸。”尽管这样,扶着铁栏杆没走几步,记者已是气喘吁吁、浑身瘫软。爬到台阶中的一个拐弯处,记者发现那里放着一个氧气瓶,便像遇到救星似的对着吸氧管一阵猛吸……

登上哨楼,记者用时20多分钟,途中歇息5次。坐在地上好一会儿,记者才缓过劲来,挺直腰板,站在哨位上。夜风卷着冰雪,吹得脸上刀割般疼痛。马小林睁大眼睛,透过夜视望远镜,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雪山。

“神仙湾,如此美妙的名字,为啥这么苦?”记者问。马小林嘿嘿一笑说道:“这里并非人间仙境,而是只有具备像神仙一样道行的人才能呆得住的地方。”“有人说,在这儿躺着就是奉献,呆住就是成绩。你怎么看?”记者又问。马小林的回答掷地有声:“我不同意这种说法,这是一种消极的观点。守边防就是守国防,守高山就是守江山,怎能仅仅是‘躺着’和‘呆着’呢?”

神仙湾边防连防区地处中印边境中西段,守卫着数百公里漫长的边境线,所辖点位全在海拔5700米以上。巡逻中,海拔每升高一米,都是对官兵意志的一次磨炼、对生命的一次考验。

“在没有人烟的地方,我们就是祖国的界碑!我们守卫的不仅是边境线,更是祖国的尊严。”站在哨位上,韩卓宇讲述了他的一次亲身经历。今年2月的一天,指导员李士福带队到海拔5900多米的喀喇昆仑山口巡逻。当时漫天飞雪,狂风大作,能见度不足5米,官兵们只能手拉着手艰难前行。在通过一道2米多高、近百米长的雪梁时,韩卓宇不慎跌入4米多深的雪坑中,瞬间淹没在积雪里。李士福迅速掏出随身携带的绳索,一头系在自己腰上,一头让战士们死死拽住,随即跳进雪坑。20分钟后,两人才被救了上来。提起此事,韩卓宇至今仍心有余悸,但他坚定地说:“哪怕是死,我们也要死在巡逻的路上!”

黑夜中,后一班哨兵前来接哨。头顶边关冷月,记者一步一步挪下台阶,回望夜空中的哨楼,两名哨兵像界碑一样矗立在哨位上。

“天文点”巡逻

天文点,地处喀喇昆仑山腹地,即使在大比例尺地图上,也是一个并不起眼的点位。然而,在边防官兵心中,它却是一片令人仰望的精神高地。

天文点边防连,驻地海拔5170米,前哨班海拔5390米,是全军海拔最高的执勤点之一。“极高,极远,极苦,极险”,是天文点留给记者的第一印象。

“这里离首都很远,却离主权很近!”走进连队大门,连长刘小赣对记者说道。巡逻车发动,刘小赣正要带领官兵外出巡逻,征得同意后记者登车跟随前往。

“巡逻乘车有诀窍,脚板蹬地要用劲,车人合一如骑马,安全乘车有保障。”看着他们奇怪的坐车姿势,记者不解。刘小赣说,很多时候巡逻车走的都不是路,剧烈颠簸很容易让人撞伤,这样有利于缓冲颠簸的冲力。

果然,巡逻车行至一段上坡路,由于坡度过陡,记者从窗户向外根本看不到地面,只能看到两侧的山崖,令人胆战心惊。回看官兵,大家都把身子尽量往前探,生怕车头翘起翻个仰面朝天。

千沟万壑,层峦叠嶂,喀喇昆仑山的雄奇险峻尽收眼底。“那是××高地,那是××点位……”战士们向记者一一介绍,边关的沟沟坎坎早已刻进他们的脑海。“活地图”“边防通”在官兵眼里是基本要求,手绘地图、判断方位是每个人必须掌握的硬功夫。

乘车行驶了约40分钟,车子突然猛地一歪。驾驶员张雨龙又是后倒、前冲,又是打方向、踩油门,但任凭引擎怒吼,车就是寸步不前。

“陷车了,下去推车!”刘小赣跳下车,拎出铁锹,奋力挖雪。他告诉记者,这是风吹雪,山上很常见。记者也拿过铁锹,挖了三五下就已上气不接下气,鼻子发酸、头皮发麻、耳朵鼓胀、四肢颤抖……

轮胎周边的积雪被清理后,车终于冲了出来。穿过一段河谷,大家开始徒步巡逻,目的地是不远处的白山头。“您的嘴唇发紫,这山就别爬了吧!”刘小赣与记者商量。抬头望山,感觉垂直距离也就200多米,记者决定坚持到底。

记者连滚带爬,官兵连推带拉。当爬到山顶的一刹那,记者心中突然产生一种强烈的成就感,也从中真正体验到了边防军人的崇高。

“开饭了!”午餐时间,官兵们围成一圈,将装有食物的塑料袋摆在雪地上。打开一看,里面装着凉拌牛肉、辣子鸡块、新疆烤馕等,虽然还算“丰盛”,但早已冻得硬邦邦的。官兵们狼吞虎咽,吃得很香,记者却难以下咽。官兵们说,在高原上吃饭也是一种挑战,起初都是吃了吐、吐了吃,吃了再吐、吐了再吃,但再难受也得逼着自己吃,不然高原反应会更重。

返回途中,刘小赣介绍,像这样的巡逻,他们每月都组织10余次,但无论多苦多险从来无人退缩。有一年,一个地方施工队到天文点打井,因受不了高原反应,工钱都不要了坚决要下山。临走前,一个民工不解地问哨位上的班长谭兴钢:“兄弟,你们一个月挣多少钱,值得在这鬼地方拼命?”谭兴钢瞪了他一眼反问道:“那你说说,祖国的一寸领土值多少钱?”一句话问得那个民工顿时红了脸。

“河尾滩”历险

“5418”,在普通人眼里是个吉祥的数字,谐音“我是要发”。但若与海拔相关联,却让人心惊肉跳。

河尾滩边防连,就挺立在海拔5418米的喀喇昆仑之巅,是全军海拔最高的建制连队,也是名副其实的“高寒极地”。这里驻守着一群“离星星最近的兵”。

“去一趟河尾滩,闯一次‘鬼门关’!”在去往河尾滩边防连途中,同行的军医李积海对记者说道。

一路上,时而悬崖峭壁,时而雪山达坂,时而冰河险滩,记者的心一次次悬到嗓子眼儿。“抓紧,坐稳!”驾驶员王志鹏话音刚落,只听一阵刺耳的刹车声,汽车像个醉汉“咣当”一声栽进前方的深水坑。记者本能地伸手抓住车把手,怀中的相机却“嗖”地飞出车窗外,机身和镜头当场摔裂,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原来是洪水冲毁了道路,驾驶员王志鹏几经周折才将车冲了出来。

“高原行车,这根本不算啥,危险还在后头呢。”经验丰富的王志鹏,曾在神仙湾和天文点守防4年,在新藏线上跑车已有8年,经历过无数次险情。汽车继续前行,行至一段悬崖峭壁处,路面上布满尖石,只聽“砰”的一声,汽车开始剧烈摇晃。王志鹏沉着冷静,紧紧抱住方向盘,缓缓降下车速,小心翼翼地将车停了下来。

“爆胎了!”王志鹏脸色煞白地说道。下车查看,右后轮胎被尖石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王志鹏动作麻利地换上备胎后,对军医李积海说:“现离河尾滩还有2小时路程,没有备胎继续前行极其危险。趁海事卫星电话还有电,快打电话告诉连队干部,如果我们3个小时未赶到,就说明我们出事了,让他们赶紧带车来找我们。”

与前方联系后,汽车继续前行。王志鹏讲了一个悲壮的故事:20多年前的一年冬天,有个连长带着一个兵驾车前往河尾滩途中,突遇暴风雪,汽车因故障“趴窝”,两人被困风雪夜。因无法对外联络,第二天当战友找到他们时,两人已冻死在驾驶室内。连长紧紧地抱着士兵,分都分不开……

有惊无险。夜幕降临时,记者一行终于抵达河尾滩边防连。焦急万分的教导员吴移桃握着记者的手说:“你们再不到,我们就准备去找你们喽!”

吴移桃说,像这样的历险,对于高原边防官兵来说,简直是“家常便饭”。今年2月,他带领官兵徒步赴石峡巡逻,刚过一线天峡谷,就见身后山顶的巨石哗啦啦滚落下来。队伍再走慢一点,后果不堪设想。

在一次执行任务中,下士李栋和2名战友突遇雪崩,被困16个小时。待救援队赶来时,他们早已筋疲力尽,奄奄一息。8个小时过去了,李栋的脚趾丝毫没有知觉。“脚趾可能要截掉!”当医生深表遗憾和惋惜时,这个不到20岁的小伙子却乐观地说:“截个脚趾不算啥,只要能保住脚就行,不影响我巡逻执勤……”

走在风雪边境线上,连长张高强自豪地对记者说:“我站立的地方是中国,我们脚下踩的每一寸土地,都是祖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作为边防军人,我们决不能把主权守丢了、把领土守小了!”

“这里的山脊高过云头,这里的太阳晒化石头,这里的孤独没有尽头,这里的哨所守望在高天里头。我站立的地方是中国,我用生命捍卫守候,哪怕风似刀来山如铁,祖国山河一寸不能丢。”歌曲《我站立的地方是中国》那激昂的旋律,仿佛又在耳畔响起,久久回荡在巍峨的喀喇昆仑之巅。

全军海拔最高的河尾滩边防连官兵祝愿伟大祖国繁荣昌盛。 牛德龙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