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药白及名称沿革考

提 要:白及是一种较少见于处方的中药材。它既有良好的疗效,又可作为黏合材料使用。本文从传统书画装裱的角度切入,将白及在各个不同历史时期暨新中国成立后的称谓用途,进行分析比对,并综合研判古籍引述和法律条文后得出结论:“白芨”“白蔹”“白根”“甘根”等叫法确实存在,其真实性、重要性毋庸置疑;但现行法规已明确就相关内容作出更正,不宜再进行错误的引用。

关键词:白及;历史沿革;各时期称谓;解释和书写方法

近日研习张平、吴澎时老师《古籍修复案例述评》一书,其旁征博引、深入浅出,图文并茂、精彩绝伦,阅后受益匪浅;只是文内数处提到“白芨”。我起初以为,此“白芨”和平素使用的白及是两种中药,化学成分不同,用法效果有异。白及见于处方不多,无色、黏性强,收涩、不腐纸绢,可用于镶嵌、卷边、装杆轴等步骤,也可拓制印款。为求严谨,笔者历半年时间走访成都市图书馆、市中医大图书馆,请教市中医大名医馆、市一医院中医部、市第一骨科医院有关专家,对白及的药性进行系统研究,详细求证其名称来历和历史沿革。现简述于下:

一、名称朔源

白及是一种多年生草本植物,年代悠久,药性纯良,其名来历不详。闻听宋人洪迈在志怪小说《夷坚志》中载有出处,经查不实。在民间流传广泛、影响深远的说法主要有两种。

1.死囚说

从前,在台州县衙大牢里关押着不少犯人。看管他们的老狱卒为人正派,对犯人从不打骂,关心生活疾苦。

某日,一名叫白及的死囚病危,老狱卒忙去禀告县官。县官听后说:“再过一月白及就要砍头,现在死了省却我们一刀。”老狱卒心想,虽说白及罪大该死,但尚未到死期,有病还是得看。于是他瞒着县官从外面请来郎中给白及治病并垫付药费。不过数日白及痊愈,心存感激。

一晃二十多天,白及死期临近。他告诉老狱卒:“我七次犯重罪,屡遭拷问,肺部受伤以致呕血,幸亏知晓一个秘方止血恢复。方法是用白根为末,米汤调服,其效如神。”后来白及被行刑,胸部遭剖开,肺部十余处窍穴都已填补如初,白跟的颜色也无改变。

老狱卒牢记此方,后转告其友张郎中。张郎中用此方救治一位咳血不止的垂危病人,发觉有效,很快即止血,挽救了性命。翌日,张郎中问老狱卒这药叫啥名?狱卒年老记性差,只记得是白及献的方儿,药名却忘了。顺口说:“白及”。就这样,白根从此就有了白及这个名儿。

2.武将说

西汉时期,有位将官跟随皇帝征战,不曾想战事失利,队伍溃败。他只好护送皇帝回京,一路斩杀十余将官;刚欲进关,又闪出六员番将拦阻去路。这将官横刀立马,力保皇帝先入关内,自己却困于敌阵。他连日征战疲劳,加之寡不敌众,多处负伤,遂忍痛拼杀回营,却又被一支冷箭射得跌落马下,幸得己方兵丁突围救起。

皇帝命太医急救。将官断的筋骨被接上,其他外伤也妥善包扎;但肺部因箭矢射穿,反复吐血,命悬一线。太医们束手无策。天子盛怒,诏告天下名医入宫诊治。很快,一位老农拿着几株叶像棕榈、根似菱角肉的草药献进皇宫,说:“请把这药草烘干磨成粉,一半冲服,一半敷在伤口。”太医别无良方,只能照办。孰料将官用药不久便起疗效,停止吐血。老农婉拒了丰厚的奖赏,说:“我啥也不要,只求圣上把这药草写进医书,告知天下,让更多人能治好肺伤出血就成。”皇帝答应,问这药草名字,老农答:“还没呐,请圣上赐名吧。”皇帝想了想,问老农:“你叫什么呀?”老农回答叫“白芨”。皇帝笑道:“那就给它取这个名吧!”于是,“白芨”得以载入药书《神农本草经》。

神话般的传说固难采信,但最早确有典籍记录白及。它就是《隋书·经籍志》所录之《神农本草》(四卷,雷公集注)。“神农”不确指某一人或几人,《神农本草经》是一部历经岁月的药学专著。它系统总结了秦汉以前的药学知识和用药经验,作者不详;成书年代由来颇多争议,一说编自秦汉,一说出于战国,未有定论。原书早佚,传世版本繁多。在此,笔者借用吴普(魏三国)述、孙星衍(清)等辑写的《神农本草经》来抛砖引玉:“白及(御览作芨)味苦平。主痈肿,恶创,败疽,伤阴,死肌,胃中邪气,赋风,鬼击,痱缓,不收。”[1]

二、历史沿革

1.魏晋、南北朝

魏晋、南北朝数百年间,佛教盛行,道教茅山派代表人物陶弘景,因势不可违而宣称佛道兼修,开始整理古代的《神农本草经》,增收魏晋时期名医所用新药,著成《本草经集注》七卷。他这样描述白及:“近道处处有之。叶似杜若,根形似菱米,节间有毛。方用亦稀,可以作糊。”[2]陶弘景生于公元456年,卒于公元536年。由此推知,《经集注》成书时,已有人发现白及具备黏合能力。宋书学家虞龢在《论书表》中提到:“别加缮饰,在新装二王书所录之外。繇是拓书悉用薄纸,厚薄不均,辄好绉起。范晔装治卷帖小胜,犹谓不精。”[3]这个时期先后出现王羲之、钟繇、索靖、王、陆机等杰出书画家。王羲之的书法用笔细腻且鸾翔凤翥,健秀委婉而力透纸背。《兰亭序》为历代书家敬仰,誉称“天下第一行书”,真迹早不存世,仅有唐代精摹本可观。其时有《三国志》残卷、《戒缘》(公元458年)、《华严经卷》(公元531年)等珍贵手写本传世。[4]入晋后已能造出大量方正、洁白光滑的手工纸,人们遂渐弃用名贵的缣帛和沉重的简牍。但由于朝代更迭频繁,狼烟四起,纸本的名流佳作难以得到妥善保存,少数作品仅以碑文、石刻、墓志等形态示人。唐代早期志书《润州图经》所录“为王羲之书”的《瘗鹤铭》原石即是一例,凡5方,存93字,其中ll字不全,现藏镇江市焦山碑林博物馆。其时书画装裱行业处于萌芽时期,故而国内各大博物馆少有这一时期的纸质精品陈列。

2.唐

时至唐朝,药材配方研究有了较大发展,出现不少名重一时的医家,如孙思邈、王焘等。孙思藐在《备急千金方》要卷第二十二中提到“漏芦汤方”: “漏芦白及黄芩……口父咀,以水一斗,煮取三升,分三服,快下之,无药处,单用大黄下之良。白及在《外台》、宋古本作‘白蔹’。”[5]《外台》全名《外台秘要》,是王焘被贬官到房陵后,于天宝十一载(公元752年)撰写而成。全书共四十卷,观点新颖,记载详细,论述准确,堪称医学经典。《千金方》和《外台》的描述,证明白及在唐朝又名白蔹。唐代著名书画家张彦远在《历代名画记》第三卷“论装背裱轴”中写道:“自晋代已前,装背不佳,宋时范晔始能装背。”[6]可知在宋朝以前书画人的共识中,白及仅是一味药物,能够调制浆糊,却未在字画装裱和碑帖修复中推广使用。唐内府装潢工匠众多,有张龙树、王行直、李仙丹等高手名家,技艺精湛,佳作颇丰。褚遂良不但书法秀丽端庄,凝重多姿而富庙堂之气,更亲自为《清夜游西园图》裱褙,有《京师至德观主盂法师碑》(清·李宗瀚藏唐拓本)、《慈恩寺圣教序》(凡二石,均在陕西西安慈恩寺大雁塔下)传世。从古至今,书画鉴赏便是三分看内容、七分看裱工。制作精良的手工纸虽有千年之寿,限于诸多不利因素和条件,纸质文物仍需倚靠多次揭开,施以胶矾水固色,接笔全色重新装褫后,方才如病延医,得以传承。

3.宋

宋朝开宝年间(公元968~976年),太祖赵匡胤诏命刘翰、马志等修订《开宝新详定本草》,后由李昉、王佑、扈蒙等重加校勘。全书共二十一卷,命名《开宝重定之本草》。文中提到:“白及……(陶隐居云)近道处处有之……方用亦希,可以做糊。”[7]徽宗赵佶在书法一途独辟蹊径,落笔疾而不速,留而不滞,极富劲道。字体瘦而蕴风骨,脉络清晰,笔画转折处藏锋明显。其代表作有《楷书千字文》等。赵佶这种风格迥异的字体被称为瘦金。宣和年间(1119~1125年),内府新收藏一种装裱形制,因其年号得名宣和装,又称宋式裱。它适用于宽扁画心,天头多用绫,上下隔水取黄绢,尾纸用白宋笺(高丽纸),连画心本身共五段。裱褙步骤繁琐,需多种颜色镶料混合使用,再按一定格式钤印收藏,装帧美观大气。宋高宗赵构精于丹青,可写楷书、行书、草书各体,笔力劲挺,气势雄浑,方圆有度,绢本《草书洛神赋》现藏于辽宁博物馆。他酷爱收藏名士珍品,麾下有龙大渊、曾纯甫等鉴定大家。其时对杆轴、绫锦、花色均提出明确要求,不惜使用白玉、皂鸾绫、象牙、玛瑙等名贵材料,以求富丽堂皇、雍容华贵之效。同时期两部专著《齐东野语》(周密)、《画史》(米芾),还着重阐述装裱经验、用料、尺寸、装具等内容,浓墨重彩地介绍南宋绍兴内府书画格式;但关于浆糊制作却只字不提。依此推断,宋朝白及的运用和研究也无长足进步。

4.元、明、清

元代著名书家赵孟博学多才,能金石,擅鉴赏,兼通各体书法,提倡“以书入画”“书画同源”,其绘画创作题材广泛,山水、花鸟、人马、竹石均有涉猎,造诣极高。他的《吴兴清远图》卷、《洞庭东山图》轴、《兰石图》轴和《兰竹石图》卷,现藏于上海博物馆。至正二年(1342年),文献学家王士点与著作佐郎商企翁合撰《秘书监志》十一卷,卷六《秘书库二》载:“至元十四年二月,裱褙匠焦庆安计料到裱褙书籍物色:书籍文册六千七百六十二册,裱壳绫(一万三千八百六十二尺一寸),每册(提头蓝绫半寸许,三百三十八尺一寸)。打面糊物料,白矾(一钱,计四十二斤四两二钱),白芨(一钱,计四十二斤四两二钱)”。这说明:在元代及以后的时间,白及开始大量应用于书画装裱。

李时珍(明)在《本草纲目》中写到:“其根白色,连及而生,故曰白及,其味苦而曰甘根,反言也。”[8]这部医学鸿篇至今仍是中医专业大学生的必修课程,其重要性自不待言。倪朱谟(明)编著的《本草汇言》载:“‘白芨’方用甚少,质极黏腻,可以做糊。”[9]此药做糊一途毋庸置疑。关于手卷制作也有专门论述。周佳胄(明)《装潢志》:“今人取一时之华,苟且从事,而画主及装者俱不体认,遂迷古法。余装卷以金粟笺用白芨糊折边,永不脱极雅致。”意即白及黏性太强,只适于镶合边料,不可操作托命纸、覆背等步骤,否则完工的画幅将不能再次揭裱,画命也从此断绝。

在修复实践中,无论是明正德年间刊印的《五音类聚四声篇》,还是清晚期四川红学大家孙桐生先生的手札,抑或馆藏《文献通考》《皇甫持正文集》《海甯王忠慤公遗书》等古籍,均未发现使用白及进行黏合重装。手札偶见夹层宣纸离层情况,修复人员已通过细微手法并去除面筋的淀粉浆糊逐次复原。白及的详细黏合数据和使用效果将另文介绍。

三、正确解释和书写方法

《四川省中药材标准》(1987年版):白芨RHIZOMA BLETILLAE OCHRACEAE本品为兰科白芨属植物黄花白芨B1etilla chracea Schltr.的干燥块茎,史载于《神农本草经》,列为下品,用法与用量根据国家药典(1985年版)一部80页确定。《滇南本草》:本品为兰科(Orchidaceae)植物Bletil la striata(Thunb.)Reichb.f.别名大白芨,鱼眼兰。味辛、平,性微温,治痨伤肺气,补肺虚,止咳嗽,消肺痨咳血,收敛肺气。其对结核杆茵有明显的抑制作用,忌与乌头同用。

详阅《神农本草经》《本草纲目》《全国中草药汇编彩色图谱》等书籍,未发现有“白芨”的记录,无法和《四川省中药材标准》(1987年版)、《滇南本草》的相关论述形成佐证。《中华人民共和国药典》这样解释:白及BLETILLAE RHIZOMA本品为兰科植物白及B1etilla striata(Thunb.)Reichb.f.的干燥块茎,夏、秋二季采挖,除去须根,洗净,置沸水中煮或蒸至无白心,晒至半干,除去外皮,晒干。苦、甘、涩,微寒,嚼之有黏性。主治:收敛止血,消肿生肌。用于咯血、吐血,外伤出血,疮疡肿毒,皮肤皲裂。不宜与川乌、制川乌、草乌、制草乌、附子同用。药典自1953年发布至2015年7月以来共经历7次大修、10余次增补,其中每一版均无“白芨”这一概念和书写方式。《四川省中药材标准》在2010年新版本中按此作了相应修正,《滇南本草》的介绍显然应属同类不规范提法。

综上所述:“白芨”“白蔹”“白根”“甘根”等传统提法,存在于不同的历史时段,1949年以后国家药典委员会已经以法规形式规范其称谓,统一书写为白及。对此,应该引起重视,不再使用“白及”之外的他称。笔者认为,传统装裱工作中的精华部分需要认真学习、传承发展;明确修改且经过论证而调整的内容,则应该与时俱进,认真践行。我们要努力开创既尊重传统习俗又符合科学规律的文献修复事业。

注释:

[1]《神农本草经》,孙星衍、孙冯翼辑,山西科学技术出版社1991年8月第1版,第102页。

[2]《本草经集注》,陶弘景撰,群联出版社,1955年4月第1版,第86页。

[3]《历代书论选注》,复旦大学出版社1987年9月第1版,第14页。

[4]《古籍修复与装帧》,潘美娣著,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年7月第2版,第12页。

[5]《千金方》,孙思邈撰,刘更生、张瑞贤等点校,华夏出版社1993年6月第1版,第312页。口父咀:应为“哎咀”,意为将药材碎成小块,是一种炮制方法。

[6]《历代名画记》,张彦远著,中华书局1985年北京新1版,第105页。

[7]《开宝本草辑复本》,卢多逊等撰,尚志钧辑校,安徽科学技术出版社1985年5月第1版,第232页。

[8]《本草纲目校注》,李时珍原著,张志斌、李经纬等校注,辽海出版社2001年2月第1版,第476页

[9]《本草汇言》,倪朱谟编著,戴慎、陈仁寿、虞舜点校,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2005年6月第1版,第98页。

作者单位:成都杜甫草堂博物馆陈列研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