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你拼了


  从医院出来,天上飘起了小雨,密密的雨点儿贴在脸上使人有种舒服的凉爽。但我却说什么也舒服不起来,我的心中充满了悲愤。我老婆杨素华不声不响地跟在身后,她显然已经感受到了我身上的火焰,不用回头我也能想像得到她走路的那个熊样,塌着腰低着头,肥肥的屁股像被什么牵动着左右摇摆,脚脖子像坠了块石头似的永远都抬不起来。都说仰头老婆低头汉是世界上最难缠的两种人,但杨素华习惯于低头,她却是我生命中最难缠的女人。
  一辆面包车从身边擦身而过,我感到了车身滑过我身体时所发出的风声,司机探出头来呵斥了一声:“你活得不耐烦了。”这时我才意识到我走到了马路的中央,回身看了看杨素华,她仍然低着头紧紧跟在我的身后,似乎我身上有根线牵着她,就像耍猴的牵着一只猴子;放羊的牵着一只羊一样,看到她这样我又一阵的心烦,我真的活得不耐烦了,有这样的老婆我活得能耐烦吗?!
  本来我们是兴高采烈地到医院做孕期检查的,结果就查出杨素华的肚子里不是胎儿而是子宫肌瘤。你说这是什么事!我今年都四十二岁了,就是现在儿子出生我也不一定能等到他娶媳妇,何况儿子忽然变成了肌瘤,这我能受得了吗?更何况还要花一大笔钱把肌瘤挖掉,我又上哪里去弄这些钱?
  回到那间租来的屋子,我就像虚脱了一样摔倒在床上,真想就这样睡过去永远不要醒过来,但是越是想睡就越是睡不着。杨素华以为我睡着了,悄悄地打开了电视机,她居然还有心思看电视?那台破烂不堪的电视里立刻发出了嗞嗞啦啦的声响,尽管她把声音调得很小我还是感到特别的刺耳,我猛然从床上坐起来,把杨素华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看着她那张不知所措的脸,我忽然有些于心不忍,再怎么着她也跟了我将近二十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况她已经给我生了两个孩子。
  我满脸怒气地把目光从杨素华的脸上转向了电视机,今天它还算很给面子,画面还清晰只是人扁了些,正在播放的是一部古装的电视连续剧,里面出场的人物都宽袍大袖的,再加上整个画面扁扁的,使他们看上去宽超过了长,挺滑稽的样子。电视机是我花三十块钱买的,那段时间,电视台正在重播《西游记》的动画片,康康天天吵着要看,我就找收旧电器的买了这台电视机。刚开始的时候还行,虽然一打开有些重影,但很快就好了,过了一段时间,画面就时出时不出的了,就是这样的电视机,康康也看得非常仔细,有时看不到画面就干脆坐在前面听,问他看到了什么,他就说,孙悟空正在拿金箍棒向妖精头上猛砸,这就是我聪明可爱的康康,谁能想到他竟然这么短命!
  我忘不了康康,所以费尽了心机再次申请下准生证,想让杨素华给我再生个康康,为了将来的孩子像我的康康一样聪明乖巧,我也像城里人一样开始了希望工程,自己戒了烟酒,不时的让杨素华喝牛奶,干那事的时候尽量把她的腿提起来。我把所听到的学到的该做的都做了,我像小时候盼过年一样盼着杨素华的肚子尽快鼓起来,终于等到了,我当时高兴得像个孩子一样流下了眼泪,我似乎看到了我的康康正向我跑来。谁知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从床上起来故意不看杨素华,我知道她正怯怯地看着我,这是她一贯的作风,自己找了事总是老实这么一小会儿,很快就会恢复本来的面目。我站在门口伸头试了一下见雨停了,就准备出去工作。今天是星期天,公园里带孩子出来玩儿的城里人一定很多,这样赚钱的机会对我来说弥足珍贵。我回转身对杨素华说,咱们得出去干活。
  杨素华看了看墙上的钟说,这个时候公园里会有人吗?
  今天是星期天。我烦躁地说。
  杨素华不再言语,开始收拾塑料盆和那些玩具鱼。收拾得差不多了她忽然说,今天是星期天康丽怎么没有回家?康丽是我的大女儿,正在读高中,按照惯例每个星期都要回家。
  我在前面蹬着三轮车杨素华在后面扶着那四个大大的塑料盆来到东湖公园,公园里的人果然比平时多了不少,再加上刚刚下过一阵小雨,空气中飘动着湿润而温馨的波纹,到处青翠欲滴,到处欢声笑语。看着周围的一切我的心情有些好转起来,这世界虽然不属于我,但我毕竟现在感受着它,别人的风景能给自己带来愉悦,这不就像睡了别人的老婆一样爽吗!
  尽管我有了这样的感觉,但我却从来没睡过别人的老婆,我所说的爽是从别人身上观察到的,因为有人睡过我的老婆,也就是说有人给我戴过绿帽子,我从他身上体会到给别人戴绿帽子是一件很爽的事情。这事不说也罢,说起来真有些丢人,作为男人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和杨素华把四个大塑料盆在公园的东广场上摆好,从绿莹莹的湖水里提了几桶水倒入塑料盆中,再把那些玩具鱼分别撒入,然后打开随身携带的小喇叭,《小猫钓鱼》的乐曲立刻夸张地向四周弥漫开来,我和杨素华分别坐在塑料盆的两旁,两只眼睛来回巡视着,重点盯向大人手中的孩子。不大一会儿,就有孩子牵着家长的手好奇地围上来,他们睁大了好奇的眼睛,把他们的小脑袋探过来,我看准了时机就开始大声的吆喝:“小猫钓鱼,快乐有趣,四元一次,时间不限,座位有限,欲钓从速。”
  我这么一吆喝,就有孩子开始拽住大人的手不让再往前走了,有了第一个后面的孩子就都来了,四个大塑料盆前很快就坐满了钓塑料鱼的孩子。
  看着塑料盆周围这些聚精会神垂钓的孩子们,我的心里很高兴,我算了一下,每个塑料盆现在坐着三个孩子,四个盆就是十二个孩子,每人四元就是四十八元,也就是说一会儿的工夫我已经到手四十八元了,这是过去卖菜一天的收入,照这样下去我一个月就是两千来块,我能不高兴吗?我看了一下杨素华,见她还是那样没精打采的,三脚踹不出个屁来,我看到了她微微隆起的肚子,好心情像被子弹击中的鸟一样,吧嗒一下子跌落了。四十八元与挖出她肚子里的肌瘤的费用相差得太多了,就像一个开航空母舰的要和提半块砖头的发生战争一样,那差距何止十万八千里!何况,她的肚子已经不等人了,总不能等着肌瘤把肚子撑破吧。我仰天长叹了一声,周围几个陪孩子钓鱼的家长都回身莫名其妙地看我,他们不知道我为什么叹气,在他们眼里世界是这么的美好,有什么值得惆怅的?他们不知道我是个被生活挤压得无路可逃的人,我们近在咫尺同样是人,生活的感觉却是不一样的!
  我仰天长叹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想起了死去一年多的儿子康康。康康就是为了想要小猫钓鱼把性命丢掉的,一想到这事,我恨不得扇自己两个嘴巴子,我为什么当时就那么混蛋不给康康那十块钱让他痛痛快快的把小猫钓鱼买回来,不就是十块钱吗!十块钱,不够城里人的一包烟钱,不够饭店里的一个菜钱,却把我儿子的命给送掉了,看来穷人的命就是贱。
  去年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康康兴高采烈地放学去菜市场找我们,那时我和杨素华还在西关市场上卖菜。康康回来就粘在我身上,开始觍着小脸儿逗我开心。人都说男孩和娘近,女孩和爹近,我的这两个孩子都和我格外的亲近,尤其是儿子康康,会说的第一个字就是“爸”,我记得他刚会走路的时候,我故意把他放在街上,康康一看爸爸不见了,就张着手四处喊“爸”,到现在我还记得他那憨态可掬的样子,过去想心里感到温暖而现在是刀绞般疼痛。
  那个下午康康的嘴巴格外的甜,他从书包里掏出我头天晚上给他做的笛子吹了一下,说,爸爸,今天同学们都问笛子是从哪里买的。我说,你告诉他们了吗?康康神气活现地说,我当然告诉他们了,我说这笛子是从富贵笛子公司买的,我爸爸就是那里的总经理叫康富贵。
  我的康康从小说话就非常大气,这一点儿也不随我,四岁的时候我用自行车带着他去他姥姥家,见其他小孩都是用摩托车带来的,康康就把手指放在嘴里很艳羡的样子,我看到他这样在回去的路上就说,等有了钱爸爸也买辆摩托车。康康在前面位子上坐着回身看了看我说,那还不如买辆汽车呢!你说,这哪是四岁孩子说的话?也只有我的康康才能说出我这四十岁的男人连想也不敢想的话来。而现在又给我整出个富贵笛子公司来,我的儿子的志向该是多么的远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