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菜花儿香

今年伊犁河谷的油菜花开时节,似乎比去年来得早一些。和风吹拂几次,细雨下过几场,整个伊犁河谷两岸无边无际的田畴上,油菜花仿佛事先约好似的,东一片、西一片地竞相绽放——黄灿灿的,浮光跃金,使得原本多姿多彩的伊犁河谷,瞬时溢满了人间的情调和温暖。而那些飞舞在油菜花枝头上忙着采蜜的蜜蜂,来来去去,嗡嗡嘤嘤,仿佛正在举办一场油菜花节音乐会的盛典。

那是一个傍晚时分,月秀穿过田间小径,来到河边,正慢条斯理地洗着刚摘的绿油油的菠菜、小白菜,忽地听到身后传来一串轻轻重重的脚步声响——月秀回过头,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一瞧,想不到竟然跟一个陌生的小伙子一下对上了眼。

小伙子年纪不大,看样子约莫二十五六岁,长得五官端正,眉清目秀的。月秀嘴唇翕动了一下,还没开口,倒是小伙子微笑着先跟月秀打了一声招呼:妹子洗菜啊——

月秀甩一甩手上的水珠,站起身来,目光虚虚实实地扫了小伙子一眼,鼻孔里“嗯”了一声,然后,脆生生地问了一句:咋没有见过你啊?

嗯,那是,小伙子用嘴角朝河岸上不远的那一大片金黄的油菜花地努了努。接着,嗓音浑厚地说,我是放蜂的,才来两天,大名叫宋天宝。

月秀抬眼往河坎远处一望,果然发现不远处那一大片油菜花地边上,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冒出了一顶帐篷——帐篷不大也不小,墨绿墨绿的,而帐篷四周散落着不少蜂箱。

隔了不一会儿,天宝问月秀能不能卖点新鲜菜给他。

嗨,卖个啥?月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瞅了天宝一眼,又瞅了一眼,感到眼前的这个小伙子是一个规矩的年轻人,嗓子眼里湿乎乎地说了声:卖啥?自家菜园子种的菜,等会儿跟我到园子里摘些就是了。

两个年轻人就在这样的情景中相识了。

天宝说一声我来帮你挑水吧。还没有等月秀开口,天宝就拎起月秀的水桶伸进清澈的流水里来回地荡了荡,一使劲,满满的一桶水就拎了起来。接着,天宝又将另一只水桶打满了水。二话没说,天宝抓起扁担就挑起满满的一担水抬腿就走。

月秀平时是一个爱说爱笑的姑娘,这会儿不知什么原因一下变得哑巴了——她嘴巴翕动了几下,可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拎着菜篮子跟在天宝后边走。这当儿,月秀不错眼珠地瞄着天宝的肩膀,肩膀上忽闪忽闪的扁担,心里不知什么地方轻轻地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

月秀她老爹正坐在院子里,深一口浅一口地抽着烟,一抬眼,见到帮月秀挑水的陌生小伙子,眼里立时流露出一串疑问号。挑着满满一担水的天宝,只是憨憨地微笑着叫了一聲大叔好,就径自挑水进了厨房。

脑子灵光的月秀,一下读懂了老爹眼里的疑问,轻声细语地说,他是刚来油菜花地里放蜂的,想来我们家里买点时鲜菜呢。

哦,月秀老爹又抽了一口烟,长长短短地咳了一声:野外放蜂的啊,那多给他摘些菜——

月秀领着天宝出了院子,来到小院跟前不远的菜园子里,一会儿工夫,月秀就给天宝采了一篮子水灵灵的农家菜,盛了满满一篮子,油绿油绿的,似乎正散发着一种特别清香的气息。

回到院子,天宝从怀里掏出钱包,抽出一张崭新的二十元钞票递给月秀——月秀没伸手去接,嘴里悠长着声音说,家里就我和老爹两个人,吃不了多少菜。接着又补了一句,你没菜吃了再来摘就是了。天宝听了月秀的话,嘴里忽然有些结巴了,这,这……这咋好,一迭声地向月秀和她老爹道谢。

天宝拎着一篮子农家菜跨出院子,回头又向月秀道了一声谢谢,走了。可天宝渐行渐远的背影一直牵着月秀的视线,直到天宝的身影消失在油菜花海里,她才收回了痴痴的目光。

第二天傍晚,夕阳沉进伊犁河谷的时候,天宝再一次走进月秀家。天宝这回不是来买菜的,他的手里拎着一大罐菜花蜜——天宝说他见大叔咳喘得厉害,让大叔多喝一些蜂蜜水止咳润肺。这让月秀和她老爹感动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月秀家小院,这会儿从浓密的枝叶间正筛下一地夕照的余晖,使得一个寻常的农家院,仿佛瞬时有了一种和睦安详、岁月悠长的气息。

月秀递过一条小凳,腼腆地微笑着请天宝坐。转身进到屋里,不大一会儿端来一盘洗净的苹果,柔着声音说,这是冬藏的苹果,又甜又脆,你尝尝——

太客气了!天宝的脸上浮出憨厚的笑容,感叹地说,伊犁真是个好地方啊!不但风光好,人也厚道。来伊犁放了几年蜂,我对伊犁感到特别亲切——

这会儿,从伊犁河谷吹来的晚风,还有从无边油菜花地里吹来的芬芳,似乎,也都带着一种特别温馨的气息,自然的气息。天宝和月秀父女俩说着聊着,似乎熟人似的感到又轻松又愉快。

聊天中,月秀老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望了天宝一眼,又望了一眼,问,你大名叫什么来着?

啊,叫我天宝就是了,大名叫宋天宝。

看你挺年轻的,放了几年蜂啦?

算上今年四年啦!

呵,四年了,挺不容易吧?

还好,比原来在城里打工自由一些,收入也多一些。

月秀老爹咳嗽了一声,喝了一口茶水,继续道:放弃城里的活儿到野外放蜂,怎么想起干这活儿了?

说起来话长了,大叔,到野外放蜂是我自个儿的选择。接着一段并不遥远的往事,便从天宝嘴里慢慢地流出来。

——我十八岁高中毕业那年,没有报考大学,就直接报名参了军。因为父亲原先当过兵,我打小就特别崇拜军人,一个从军梦从小就在我心里扎下了根。后来,果然顺利参了军。新兵连三个月训练结束后,我被分配到南疆军区某部边防连。从库尔勒出发,一路向南,先是乘绿皮火车,咣——咣——跑了三天,路是越走越远了。带兵的干部说,我们驻守的地方是昆仑山某边防连。到和田下了火车,就改乘汽车向昆仑山进发。一条公路在冰山雪谷间蜿蜒盘旋。以前只在地理书上知道昆仑山,现在看到高耸云天的昆仑山,真是太雄伟、太壮观了——在阳光的照耀下,白雪皑皑的昆仑山直入云霄,显得特别的崔巍庄严。而那条飞溅着浪花的喀拉喀什河,奔腾咆哮,冒着一股股逼人的寒气。公路越爬越高,车子越来越颠簸,我们感觉五脏六腑都快被颠出来似的。从塔里木盆地边缘一下来到这世界屋脊,感到呼吸越来越憋闷,似乎随时会断气似的。好在车上带着氧气瓶,实在受不了了,可以轮换着吸一会儿氧气。这一回才真正体会到了当一名边防军人有多么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