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警高如意的窝囊事


  一
  
  十月二十八日是个好日子。中国人喜欢带“八”的日子,吉祥,有盼头。阳光也好得很,四处的树叶子哗啦啦的,像是银子响。隔壁的学校早已上课,有个班级正在上音乐课,学生们齐声唱着一首老歌:《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歌声高亢而抒情,你可以想象得到孩子们的脸上是多么的幸福和明媚,他们随着歌声,动作整齐地一会儿把身子歪向左边,一会儿把身子歪向右边,像阳光和微风下那不断起伏的麦浪。是的,这个世界,这个小城,这个时候,有许多家庭,有许多人都是快乐的。
  这个时候正是早晨,高如意刚下楼,一只塑料盆子和几盒虎王金枪片就跟着飞了下来,高如意连忙躲闪,这会,连襟大会子刚好从巷子外面过来。一只塑料盆没砸到高如意,却直不楞登地砸在了大会子的前额上。大会子的眼前顿时飞来了无数条金虫子、银虫子,东一匝,西一匝地乱绕,像过年时放焰火。这塑料盆是高如意的妻子王怡扔的。此时,站在二楼楼梯口的王怡见塑料盆砸到了妹夫,吃了一惊,“呀!”了一声,满脸笑容地说:是大会子呀,我跟高如意闹着玩的,没事吧?大会子慢慢地伸出手来,在被砸的地方摸了一把,然后把手伸到眼前看了看,确信没有流血,然后说:没事,没事。大会子说“没事”时,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王怡见大会子这么说,忙回屋去了。
  那虎王金枪片是男人的保健药,跟肾有关。高如意涨红着脸,一边把摔在地下的几盒药慌慌张张地掖在怀里,一边赶紧跑到大会子跟前问好歹。大会子不理他,转身走开了。高如意一脸的尴尬,他叹了口气,然后去推自己那辆破摩托车。
  巷子太窄,高如意倒推着车子,别扭了半天才走到街道上。到了街道上,高如意吃了一惊,他发现大会子没走,正坐在自己那辆豪华型的珠峰牌摩托车上,刚才被塑料盆打中的地方开始兴奋起来,不仅呈紫茄子色,而且有了曲线和弧度。他知道大会子的“炮仗”脾气,也知道大会子之所以不走,就是为了寒碜他两句的,他装着没看见,高高抬起脚去跺自己摩托车的启动杆,但跺了十几下,也没有把车子给发动起来。这时大会子说话了:真搞笑啊,把我脑袋给砸了,还说是两口子闹着玩的,哎!我说大姐夫,你两口子这种游戏也玩半年多了,送你两句话,第一句,路烂不如早脱鞋,第二句,长痛不如短痛,能过就过,不能过散伙,别上坡不上坡,下坡不下坡的。对了,我的长安汽车售后服务站成立了,中午有几桌,你方便就去。说完,手上轻轻地一点,车子游龙般地飞驰而去。
  此时的高如意,不像哭,也不像笑,见大会子走远了,他摸了摸口袋。大会子显然是来请他参加开业典礼的,说什么也要上个份子,但是,他摸出自己钱夹子时才发现,钱夹子里只有220多块钱,如果上200元份子,这个月的零花钱只有向老婆王怡要了。想到自己一个大老爷们,工资到月就上缴,零用钱还要靠赏赐,确实有点窝囊,想到这,他挥手掳了一把汗,揪住自己的车把,对准启动杆,“咣!咣!咣”,又连踹了十几下。车子再也不敢装傻了,”通通通”地爆响,筛糠似地狂抖,开起来时,走着猫步,喷着黑烟,如同中了炮弹一般。
  
  二
  
  生活中有这样两种人,同样是受了别人的气,前一种人,因为难以释怀,即使是天上的龙肉,也引不起他丝毫的食欲。后一种人则相反,平时只能吃一碗的,现在要加到两至三碗,好像自己的胃被气大了。高如意就属于第二种人。刚才,老婆王怡的驱赶、向自己脑袋上扔东西、连襟大会子的冷嘲热讽,不仅没有影响他的情绪,倒使他胃口大开,见到“二里香面馆”,他就把摩托车停了下来,一进门,开口要了两碗稀饭,25只煎饺,然后一个人把住一张桌子,“吧唧”“吧唧”地吃起来。
  吃完了,付了钱,高如意向老板摇了摇手,向外走去。刚走出面馆,他傻了,他那辆摩托车不知被什么撞上了,肚皮朝上,正斜躺在路面上呢。他忙跑过去,一用劲把车子拽了起来,哪知车的支撑已经被摔掉了,他一松懈,车子像赖皮狗一样又躺了下去。他喊来老板,两人连拖带抬,才把车子靠在面馆前面的一棵槐树上。老板见车子停稳了,回店里去了,走时指了下车子说:尿了。高如意一看,油箱已被摔歪了脸,正在向外滴油。另外,车灯摔裂了,手闸、挂档器摔断筋了,本来就用细铁丝吊起来的翼盖也摔张嘴了。高如意心里恼火起来,两只眼睛寻仇似的,四处瞭望,忽然,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进入了他的视线。那个男孩个子瘦小,头低着,一边慢慢地向前走,一边不时地向这边看,高如意警觉起来,忙撵了上去。
  男孩见高如意追了上来,站住了,神色慌乱地看着高如意,高如意更坚信了自己的直觉,他挡住小孩问:车子是你弄的吧?
  小男孩点了点头,把头低了下去。高如意气不打一处来地说:它咬你啦?
  小孩子头低得更深了,细长的后脖颈处,骨节暴得老高,看来有好久没洗澡了,耳根处有一层厚厚的灰。
  高如意不依不饶,问孩子叫什么,哪学校的,家住哪。孩子横竖不吭声,头越来越低。这时,一个三十八九岁的妇女向这边走来,而且盯着小孩看,高如意敏感起来。等那妇女走近了,他吃了一惊,这个脑勺后面扎了一束马尾巴的妇女,原来是个男人,那两撇胡子就跟毛刷子一样,宽硕的脸上满是疙瘩,像是种了一把豆子,两只眼睛出奇得大,看人时暴突着,充满了挑衅。这男人走到孩子身边,粗声大气地问:周亚,站这干什么,当交警呀?男人的声音倒是很高亢,宛如洪钟。
  高如意见有主了,忙把烟把子扔了,走过去问:师傅,这孩子是你的吧?
  汉子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了几遍高如意,用小拇指剔着牙问:干什么?
  高如意似乎有点紧张地说:是这样,你孩子把我摩托车撞倒了。请你来看看。
  那汉子瞥了眼停靠在树上的摩托车,又眄视了一下高如意,突然走向周亚,炸雷似地吼:是不是你干的?
  高如意忙扯住汉子的胳膊弯子说:别吓着孩子。请您跟我到修车铺去!
  汉子猛地甩掉高如意的手,瞪着眼,卷着衣袖,“磕巴”“磕巴”地转动着脖子说:想栽赃是吧?你看你那张脸,长得跟抹布样,我一口气能把你打得跟废品收购站样,信不信?
  高如意眨巴着眼睛说:您就是把我打得跟杂货铺样,也得给我修车。
  汉子又绾了绾袖子,晃动着大拇指,咧着嘴说:请你去访问访问我周小红是什么人物好不好?说了都怕你天天去看精神科,我表叔是专管逮人判案的,我们家几个小孩舅头全在公安厅。我说个最小的,西四小区警务室的两个小片警,见到我,一水的叫红叔,你信不信,我吹声口哨,他俩拖着尾巴就来了。
  高如意愣愣地看着周小红,然后说:我就是西四小区的片警。我叫高如意。
  周小红怔了怔。
  这当口,高如意把自己的警官证掏了出来,然后一直推到周小红的眼前,差点顶在周小红的鼻子上。
  这会,周小红像只被捏住了屁股的玩具蛤蟆,“啪!”地一下就把嘴巴张开了,他翻着眼,傻傻地看着高如意。
  高如意把证件收起来说:声明一下,出示证件只是证明我的身份,没有别的意思。请你和我一起到修车铺去。
  周小红突然脱掉鞋子,抓住周亚就打,那个狠劲就跟输红眼的羽毛球队员发球一般。孩子惨叫着摔倒在水污里。见周小红抬起脚还要跺那孩子,高如意忙挡在前面,他指着周小红那只抬起来的脚,喝令:落地!落地!
  周小红把脚放了下来,他喘着粗气说:哎!你什么意思,我皮里出的我不能打吗?让开,再让我打几下,打死了,算他孝顺。
  在这条街上,周小红闹事就等于唱大戏,早就来了许多看客,最外面的看不到,还踮着脚尖,嘴张得像只漏斗。看热闹的面馆老板是个明白人,他架着胳膊肘子,向身边的人解说:看明白了吧?这就叫自残,跟小偷被人撵急了,往自己脑门上拍砖头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