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腿立正

一、枪声击碎的蜜月


  深秋的上午,风吹过麦田格外柔和。阳光似金,活力四射,照得大地上似乎没有一丝阴影。民警孙益海行色匆匆地走在老卫生院门前杂草丛生的河畔上。水底淤泥的臭味和鱼腥气一阵浓似一阵地扑鼻而来。那双历经多年锻炼的腿,走起来是那么矫健有力,啪嗒啪嗒,像风中的马蹄。胖胖的辅警王长法被远远地甩在后面。
  那是1995年11月30日。
  一大早,刘垛村的孙寡妇就哭哭啼啼到派出所报案,“那个杀天的朝我家放枪,脸盆都被打了个洞,吓得我三个孩子哭成一团。他这是要人命啊!”
  “杀天的”叫杨三,盐城大丰人,常年在郭猛镇打渔做买卖,暗中和孙寡妇好过。后因种种纠纷,孙寡妇想分手,杨三不同意,两人纠缠不清,常常打打闹闹。所长孟桂和对此早有耳闻,但开枪还是头一次听说。
  孟所长把眉头皱紧了,冲门外大吼一声:“张汉洲呢?”刘垛村是他的辖区。
  “上厕所了。”张汉洲的搭档王长法颠颠地跑过来。
  “我跟老王去吧!”孙益海大踏步地跨进所长办公室。
  一束阳光落在他年轻俊朗的脸上。二十七岁,新婚半载的孙益海把家安在派出所。孙益海当过兵,身强力壮,干起活儿来不要命,醒来就揽活儿,一天能出十多趟警。昨晚他熬了一个通宵,凌晨五点刚睡下。这会儿听到所长办公室有动静,马上又奔了过来。
  “好,益海你去。你当过兵,杨三这家伙居然动枪,先没收了再说!”
  孙益海这阵子特别辛苦。先是生产河里漂起无名女尸,接着攻破一个盗窃团伙,昨天,孙东村一个八十岁的老汉又上吊自杀了。这老汉二婚,和新老伴儿常常拌嘴。老汉这么一死,儿女们闹到派出所,非要查明死因不可。纠纷调解到下半夜,外面已是伸手不见五指。过河的时候,孙益海无端地想起那具变形的女尸,加之白天老汉的惨相,他不由得有些发憷,硬着头皮把车踩得像飞一样。想到家里有娇妻武红梅,孙益海心生些许温暖,使夜归的路不显得那么漫长。此时她在被窝里睡得正香,像一个甜甜的水蜜桃。
  武红梅生于艺术氛围浓厚的家庭。父亲酷爱二胡、绘画,母亲爱唱淮剧,红梅生来就爱唱爱跳,加上宠爱她的四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她像开心果一样无忧无虑地长到十六岁,凭借娴熟的古筝弹唱,被盐城师范学校录取了。
  武红梅一心想进部队当文艺兵,前几届都有部队来学校招生,可偏偏她这一届没有。红梅毕业后回到村里的小学教音乐,快乐是快乐,可是闲来她总觉得缺点儿什么。直到有一天,她遇见了孙益海这个穿警服的“兵哥哥”。
  五月的黄昏,晚风温柔缠绵,绿柳沿河次第排开,水面上白鹅成双,燕子在枝头呢喃。红梅下了课推着自行车去赴约,她穿着简单的黑白格子衬衫,扎着高高的马尾辫,粉红色的小圆脸比那一树树桃花还娇艳。
  孙益海和红梅约好在派出所门口的向阳桥上见。红梅推着自行车向桥靠近,羞涩的她直到走过了桥才放慢脚步。忽然,仿佛是听到了神的召唤,她一回头,马尾辫儿跳跃了一下,她看见了桥上的那个人。如她所愿,他神清气爽,挺拔昂扬,浑身充满了她所崇尚的正义感,仿佛骄阳下的一株松。
  红梅羞红了脸,急忙低头飞身上车而去。她不知道,桥上的孙益海脸也红了,因为人生幸运地撞上红梅的美丽和温柔,他心潮激荡,笑得羞涩而幸福。
  几乎没有一丝犹疑和曲折,两人从相见到相爱,那条路顺风顺水,甜甜蜜蜜。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孙益海突然严肃地对红梅说:“你要有思想准备,我从事的公安工作随时都有危险。”
  “我不怕,就算你将来断胳膊断腿我也跟着你。”红梅答得认真也俏皮。
  婚后,红梅忙着教音乐,孙益海忙他的辖区工作。红梅爱唱歌,孙益海爱运动。最浪漫的事是孙益海听红梅深情款款地唱军歌,《望月》、《兵哥哥》、《妹妹找哥泪花流》——歌声中孙益海仿佛又回到了当兵时的南海,高大茂密的槟榔树、椰树和南洋杉倒映在大海纯净的海面上,层层叠叠,郁郁葱葱。
  孙益海给红梅讲新兵连的事,每天早上他第一个抢扫帚,每项考试成绩名列前茅,曾帮指导员照料昙花,还亲眼目睹过昙花一现。当班长、代理排长、训练标兵、优秀士兵,最后又以优异的成绩考上公安民警。
  那阵子,孙益海为红梅栽了一棵栀子花树。花香四溢,来派出所办事的群众都忍不住摘上一两朵带回家。
  生活如朝霞,如霓虹,如歌如诗,简直比想象的还要甜蜜、惬意、完美。
  半吨的水泥船静静地伏在小河边,杨三去菜市场卖鱼了。
  孙益海一马当先跨上船,小船在水面上直摇晃。孙益海头也没回,一边往船舱走,一边冲王长法喊:“慢点儿,你胖,船吃不消,你就待在岸上吧。”
  船舱上搭了个苇棚,狭窄阴暗,孙益海探身进去,掀开破苇子,发现了一杆长柄猎枪。孙益海深知枪支的危险性,他把猎枪小心翼翼地递给王长法,一再叮嘱:“小心,小心,枪口不能对着人。”
  船舱里还有一根长长的铁管,像是枪的零部件,孙益海提在手上沉甸甸的有。他提着那根沉甸甸的铁管子,看到船舱里还几把杀猪刀,他想一并收缴,便顺手把铁管丢在船帮上,转身去拿刀。
  “砰”的一声巨响,一团灰白色的浓雾腾空升起。
  王长法一哆嗦,脚下滑了一跤,大喊“不好!”
  雾中传来孙益海的惊呼:“啊,我受伤了!王师傅,快送我上医院!”
  鲜血像斧头砸开了水管子,喷涌而出。剧痛瞬间击倒了孙益海,他在瘫下去的瞬间本能地揪住了船帮。
  四面八方的群众听到枪响纷纷往河边跑。岸上的郭猛卫生院正在搬家,一辆准备装载药品的救护车恰好停在路边。王长法一边奔过去叫住司机,动员群众帮忙,把血流不止、已经昏迷的孙益海抬上车送往医院,一边派人去派出所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