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挑战

摘  要:本文通过对小说《冰与火》的文本分析力图证明,德沃金意图引领女性主义研究将其中心放在有关女性的个人及心理的问题上,并试图引领女性主义研究接受这样一种观点,即心理研究可能是表现、揭示及有希望解决有关女性问题的一条非常重要的途径。本文通过对小说《冰与火》的分析,展示出德沃金在小说中为女性主义理论发展所做出的成就,并且揭示出隐含在小说中的德沃金的理论与方法的局限性。

关键词:女性主义;个人心理;挑战;挫败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9)-14-0-03

作为一位当代女性主义作家,安德鲁·德沃金经历了自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以来女性主义的发展历程。她著有许多女性主义小说及杂文。在她的作品中,1995年出版的小说《冰与火》具有极大的影响力。这篇小说以自传体形式充分表达了德沃金的女性主义思想。本文通过对小说《冰与火》的文本分析力图证明,德沃金意图引领女性主义研究将其中心放在有关女性的个人及心理的问题上,并试图引领女性主义研究接受这样一种观点,即心理研究可能是表现、揭示及有希望解决有关女性问题的一条非常重要的途径。本文通过对小说《冰与火》的分析,展示出德沃金在小说中为女性主义理论发展所做出的成就,并且揭示出隐含在小说中的德沃金的理论与方法的局限性。

小说《冰与火》开篇描写了女主人公的童年经历以及她在这一阶段感受到的困惑。在一种儿童游戏中,身为女孩的她被置于一个完全由男孩操纵的地位,成为“被游戏”的对象,这种待遇让她不解、痛苦、但又无助。在经历了童年的困惑之后,成年的女主人公对她的境遇有了比较清楚的认识。这时的她或许还不知道如何改变,但反抗精神已经形成,她开始试图挑战社会给她定义的身份,希望以自己的方式找到出路。童年的她不明白为什么女人一定要做别人期望她做的事;长大之后她所面对的问题是,如何改变这样的局面。德沃金通过对小说主人公童年经历的描写呈现出社会上存在的女性刻板形象根深蒂固的影响,而后,德沃金让小说的主人公开始了她实验性的反叛实践。

女性刻板形象由男性社会定义,而女性自觉地充当此种形象的做法大大影响到女性建构独立的身份以及认识和实现自身真正的价值。此外,女性对刻板形象的自我认同有利于加强整个社会范围内的男性权利和男性主宰。一种被廣泛接受的观点是,女同性恋者与男性的关联最小,因为她们“最有可能将自己的注意力和精力放在女性而不是男性身上” [1](Eisenstein, 48)。 女同性恋关系是对男性统治的社会的一种挑战,也是一种反叛。男性和男性社会将异性恋和性别角色刻板形象强加给女性,这是出于对失去女性的恐惧。他们害怕的是“女性整体对他们漠然,害怕男性需要按照女性的意愿才能在性和感情——以及经济——方面接近女性,否则将被排除在母体之外”(Rich,引自Eisenstein, 56)。女同性恋关系是对男性统治社会的一种威胁。因此,德沃金将小说的女主人公刻画成一个女同性恋者。

在女同性恋关系中,女性在她们的女性同伴眼中发现或者重塑她们的自我,而并非如同在与男性的关系中那样,失去或者毁灭自我。“女性之间的关系形成了一个治愈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她们可以克服由男性定义[2]的自我认同所带来的自我憎恶,并且可以构筑她们作为女性有价值的崭新自我”(Eisenstein, 53)。当一个女性面对另一个女性,就好像在面对一面镜子,她有可能从中得到对女性身份新的定义。而这种面对的极端形式就是一个女性与另一个女性在性过程中的相互面对。

当然,女同性恋“并不只是女性之间的性关系。它是产生一种不同的女性身份模式的途径”(Eisenstein, 54)。从性方面说,女同性恋否定异性恋是唯一的性取向模式这样的传统观念;因此从意识形态上来说,它为女性拒绝传统异性恋中刻板化的性别角色提供了可能性,并且由此鼓舞女性在心理上构筑新的自我价值感和自我认同。被重新评价和重新定义的女性就有可能提高女性的社会地位和政治地位。传统的女同性恋身份与重新定义的女性身份之间的联系十分重要,对于这一点德沃金无疑相当清楚。因此她在小说中充分利用她的女主人公的同性恋身份,而在小说中女主人公也同样充分利用自己的同性恋身份来发现新的自我和实现自我价值。“充分利用”指的是德沃金和小说主人公都在做某种实验,她们都想证明前文提到的传统女同性恋身份与重新定义的女性身份之间是否真的存在联系,想知道通过对女同性恋身份的充分彰显是否可以产生一种不同的女性身份模式。

如果说在异性恋中或者在男性社会中女性是男性定义的,那么女同性恋已经摆脱了这一身份,并且由于她们的性取向和心理,她们已经为追求“女性定义的女性”这样的新身份构筑起了一个全新的视角,即女性为中心的视角。从女性为中心的视角出发,女性的经历被视为规范,而男性则成为他者。通常来说,同性恋研究的文本分析都是“在异性恋文本中揭示同性恋的表述”(朱,309)。然而,当文本本身是同性恋的,那么异性恋就成为需要分析的对象。在德沃金的《冰与火》中情况正是如此。作为一位同性恋作家,德沃金以女性为中心的视角创作了一部同性恋文本,使男性和男性特征处于他者的位置。男性以及他们的行为不再被描述为规范,而是成为分析的对象,“用以解释他们有异于女性的程度”(Eisenstein,96)。

首先,小说中的男性作为对女性的威胁存在。异性恋以及源于异性恋的男性统治在男性头脑中根深蒂固,成为他们针对女性的行为的理论基础。小说中女主人公的男性邻居就是对女性的男性威胁的代表:他们无时不在;无法将他们阻挡在外;他们总是想对这些女人下手因为她们无力反抗。这些男人让女人害怕:女主人公和她的同伴N从不敢同时入睡;她们中总是有一个醒着,警惕地握着刀。另一个男人W则是另一种威胁,更可怕的威胁。他表现得像一个守护者:他保护女主人公和她的同伴不受男性邻居的侵扰。之后,他对她的伤害却更大:她“被伤得体无完肤:身体上和精神上”(70)。W对那些男性邻居说,“她是我的女人”(69),而他也的确把她当作自己的财产和工具,想要好好地利用她。他是真正的威胁;同时,他也为女性敲响了警钟,警告她们要看清男人。小说中作为威胁的男人还有很多,例如想杀死他的妻子的那位“先生”,等等。

其次,小说中的男性作为女性的对立存在。他们生活在一个异性恋世界里,并且接受这样一个世界。这部小说本身并不是一个异性恋的文本,但男性和异性恋并没有完全被忽视。只不过他们的异性恋经历不再被当作规范;相反,男性和异性恋成为分析的对象。男性作为客体和对立存在。这种对立世界和对立生活方式的存在使女主人公对她自己的生活方式看得更加透彻,并且使她更加确信她想以自己的方式生活。“我们痛恨它。我们疲惫而又厌倦地回到我们自己充满欢笑和性的世界:以我们自己理解的方式生活。不像他们”(57)。就这样,女主人公成为痛恨和拒绝男性以及男性社会的一个有反抗精神的女性。

毫无疑问,成为一个女同性恋就意味着成为一个与“正常的”异性恋女性不同的女人,然而,女主人公的同性恋身份并没有引领她完成对新的自我和真正价值的追求。她对自己真正的身份仍然感到困惑:在邻居眼中她是一个妓女;在她的同性恋姐妹眼中她是一个同性恋;在她曾经的校园密友们眼中她是一个同性恋妓女;在想帮她完成电影制作的电影制作人眼中她是一个穷困的电影编剧。但是她却无法以自己的方式进行自我定义。因此,当她离开N去往欧洲时,她实际上抛弃了一切,包括她的同性恋身份:“我拿走了我需要的钱。我把她留在那儿。……我向她保证要完成电影。我不再想她。我没什么感觉”(78)。尽管她曾经从N那里得到温暖和理解,并且与之志同道合(也就是要制作一部她們自己的电影),但她还是没能从与N的关系中找到她新的自我价值,没能获得新的意义上的自我。

同性恋解放运动所采用的策略之一是“公开”,即得到公开承认的同性恋身份,这对于同性恋群体来说是至关重要的,因为他们所受的压迫部分原因在于他们在社会上是隐形的(Selden,243)。同性恋人群必须“公开身份”(Sedgwick,329),去展示他们的经历,让自己被了解。如果同性恋没有勇气告诉人们他们的生活,让人们了解他们,清楚他们被歧视的事实,那么同性恋理论就只是一个缺乏实际内容的空架子。德沃金在《冰与火》中为我们提供的正是这样一种实际内容,她向人们描述一个女同性恋的真实生活和真实心理。小说的女主人公不仅仅是德沃金自己的一面镜子,她也应该是其他有相似经历的女同性恋者的镜子。小说中对女同性恋之间情感的描写强调的是,女同性恋决非异常人群。而另一方面,对她们之间的性爱描写强调的是,女同性恋者与异性恋情侣之间有着极大的不同。作为一个同性恋作家,德沃金在小说中遇到了一个难题:她想要传达的观念是女同性恋并非异常;但同时,她又努力强调女同性恋与其他女性是不同的,以便让女同性恋可以争取她们自己的权利和身份。德沃金同时表达这两种相互矛盾的观点,这样的做法使两种观点的表达都被削弱,也让读者很难明确地了解德沃金的真正意图。

主人公公开身份的反抗行为表明她有着找到自己的真正身份和价值的强烈愿望。她的反抗过程是她自我意识提高的必然结果,并且与激进女性主义将异性恋关系视为个人统治模式的理论相一致。首先,小说主人公没能在实践中找到新的身份和自我价值的原因在于同性恋女性主义理论具有局限性。“鉴于书写女同性恋一直以来所面临的难题,以及符号女同性恋不断变化的定义,女同性恋批评家们已经不再追求一种单一的女同性恋身份了”(Selden,252)。小说主人公试图通过承认身为女同性恋而获得新身份的个人努力并不能成为她获取新身份的最终解决方法。她的失败一方面是由于强势的男权社会以及根深蒂固的男权意识形态很难轻易推翻,另一方面是由于她的方法本身存在缺陷。尽管她表达出想找到新的身份和价值的强烈愿望,但单纯的个人层面上的努力是注定要失败的。

通过以上分析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即德沃金认为要建构女性自我定义的身份关键是要有一个女性为中心的视角,而建构的具体方法则是通过关注女性个人经历和心理。德沃金在《冰与火》中塑造了一个女同性恋的主人公形象,以便形成女性为中心的视角,并且通过对主人公个人经历和心理的关注试图为其找到新的身份和价值。可以说德沃金的方法取得了部分的成功:通过她的小说她成功地表达了她的一个观点,即建构女性自我定义的身份的关键是要有一个女性为中心的视角;但小说中她的主人公并没有能够实现建构一个自我定义的身份的目标,因为这样的建构实践是以个人经历和心理为基础的。“只关注个人心理的女性主义分析是天真的和有害的”(Eisenstein, 132)。和小说的主人公一样,无数女性和女性主义者都在经历困惑和挫败,但同样都在实践中成长。

注释:

[1]本文所用引文均为笔者翻译。

[2]如果一个女性是男性定义的,那么她会将自己“与压迫者视为一体,通过他得以存在,并且从他的自我、他的权利、和他的成就中得到自己的地位和身份”(Radicalesbians, 244)。

参考文献:

[1]Butler, Judith. Gender Trouble: Feminism and the subversion of Identity. New York & London: Routledge, 1990.

[2]Dworkin, Andrea. Ice and Fire. London: Fontana Paperbacks, 1987.

[3]Dworkin, Andrea. 1984. in Andrews, Shelly. ed. Contemporary Authors Autobiography Series, volume 21. New York: Cale Research In.,1995.

[4]Eisenstein, Hester. Contemporary Feminist Thought, London: Unwin Paperbacks, 1984.

[5]Selden, R. ed. Gay, Lesbian and Queer Theories, London & New York: Prentice Hall, 1997.

[6]Zhu Gang. Twentieth Century Western Critical Theories. Shanghai: 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s Education Press, 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