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路上的时光


  人的一生,都在路上行走。
  不同人眼里,路有不同的含义。在鲁迅先生眼里,这世上本来就没有路,只是走的人多了,便有了路。在吉鸿昌眼里,路是脚踏出来的,历史是人写出来的;人的每一步行动都在书写自己的历史。他们说的路,既是我们天天踩在脚下的那条路,也是我们的人生路。我们走过的每一条路,无论坎坷或平坦,都是用生命的时光一分一秒走过去的;走多少路,就用去多少生命。每一个足迹,都是我们人生最真实的记载;每一段路程,都有一段风景,或美如歌,或甜如蜜,或淡如水……
  为了生活,为了爱,我每天四趟,来来回回,反复地奔波在同一条路上。
  与浪漫同行
  这是一条名声很响的路,其出名不在别的,而在于路况之差。身边的朋友,只要一听说我上班走的是这条路,第一反应都是:“呀!那可真是坏得没法走……”
  是的,这确实是一条坏得惨不忍睹的路。水泥路面像久旱的稻田,龟裂斑驳。密布的坑洼,有的大得足以吃住整个摩托车的轮子;有的横贯路面,形成一条深深的沟壑,像极了人受创后的伤口……这些触目惊心的伤痕,是过往车辆与路亲密接触后,不负责任留下的。虽然补了又补,可总是没过多久,就坏了,而且坏得比未补之前更彻底。那些坑洼像沉疴痼疾,反过来刺痛了车轮,让它们一行驶到上面就蹦来跳去,烦躁不安。那是一种不忍心碾下去,却又不得不碾下去的烦躁。车上的人更是被震得心神不定,腰酸背痛。我常调侃地跟朋友说,这是一条比人生还坎坷的路。我这苗条的身材,全托路的福;每天四趟来回震啊震,身上多余的肉都给震掉了。朋友总被我的描述逗笑,边笑边说我夸张。我也跟着笑,但笑得很无奈。
  要知道,当路第一次出现在我眼前,我第一次从它身上走过时,它并不是现在这个样子。据说它的前世是贯穿山间的泥土路。我见到时,山间路刚脱胎换骨,泥土上面轧了水泥,路面通畅无阻,从市区延伸向远方。路两旁是齐整的绿化带,树和花草也刚栽种好。整条路像花季少女,容貌清秀,青春逼人。让行人无论看哪儿,皆赏心悦目。那年,他还只是我的未婚夫,用一辆略显破旧的小嘉陵摩托车,沿着这条路,送我到位于郊区的新单位报到。带着对新生活的向往,我满心喜悦坐在车后座,年轻的眼神打量着陌生又新奇的环境,无比执著地相信,这条牵引我脚步的路,会是条如花似锦的生活路,它将为我打开一扇幸福之门。
  步入婚姻殿堂后,我们住的是先生单位的宿舍。那时,我连自行车都骑不稳,更别说骑摩托车了。平日上班,先生有空就用摩托车送我,更多时候则是我自己搭乘公交车。从先生单位到公交站,是一段五百来米的距离,步行也就几分钟。每天吃过早饭,先生总要送我到站旁,和路口的绿化树一起,在风中陪我等车。先生陪我着,听我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儿。树上鸟儿偶尔会俏皮地插入几声轻啼,风儿常常多情地拂起我乌黑柔顺的发丝。温情的陪伴者,为我无聊的等车时光添了别样的浪漫和温馨。也曾劝他别送,我自个儿等车就行。他说,不可,一个人等车,时间难捱,人也容易累。多个人陪着说说话,时间过得快些。他说这话时,眼里漾满了笑意,眼神真诚自然。我便也觉得,他做这一切是理所当然的。特别是当那枚爱的种子在身体里悄悄孕育后,他更像是个称职的保镖,小心翼翼地护着我。每每路过他单位门前那排长长的石阶梯时,总提醒我不许像那样小孩一蹦三跳;上公交车时,交代我千万要扶好扶手……偶尔一不小心颠一下,他总是紧张得脸发白,仿佛我是那脆弱的瓷娃娃,轻轻碰一下,就会破,就会碎。在他细心的叮嘱和不放心的目送下,我带着孕育的小生命,让公交车驮着,奔跑在和我一样青春美好的公路上,走过一个个日升月落……
  在最美好的年华里,有最用心的人陪伴,行走在最平坦的道路上,平凡琐碎的日子被浸染得如俨酒,芳香四溢。我的心,也因此被滋养得柔情似水,连遇着路上的一花一草,都觉得美好可喜,入诗入画。那是一段任何时候想起来,都能品出蜜味的日子。
  会思想的“蚂蚁”
  在这条路上拉开一天四个来回奔跑的序幕,是小儿呱呱落地后。为方便回家照顾孩子,我学会了骑摩托车。将近八公里的距离,二十几分钟的路程,说远不是很远,说近也不算近。在这不远不近中,我完成角色转换。出发前,我是那个为三餐而忙碌的家庭主妇;到单位,我是那个为工作而忙碌的职业女性。只有在路上行走的这段时光,我则可以暂时放下种种角色,充当一个什么都不是或什么都是的路人。
  曾在迟子建《所有的夜晚》中看到这样一句话:“一只蚂蚁在它千万次的爬行中,把一座小镇了解得细致入微,它能知道斜阳何时照耀青灰的水泥石墙,知道桥下的流水在什么时令会有飘零的落叶,知道哪种花爱招哪一类蝴蝶,知道哪个男人喜欢喝酒,哪个女人又喜欢歌唱。”每天骑摩托车行走在这条路上,我觉得自己其实也是一只蚂蚁,一只有思想、爱胡思乱想的蚂蚁。我总是一路走,一路看,一路想。走过一天又一天的日落月升,走过一年又一年的寒来暑往,看过一段又一段的风景替换。
  十几年的光阴,就那样,在走走看看中,像小鸟拍拍翅膀,呼啦飞走了。路不再是最初那条完好无损的路;路上的风景,也不再是我最初看到的那些风景;只有我这只会思想的蚂蚁,依然在胡思乱想着,不过,想法也不再是最初的那些想法。
  一开始,我惊讶地看着路两旁的绿化树,在两三年里突然高了一截;又过两三年,又高了一大截,在不知不觉中长成足以遮风避日的茂盛大树。我不知道它们到底是怎么长高的,每天看着,总察觉不出有什么变化。可能是因为它们感觉到我关注的目光,想给我个意外的惊喜,故意在我注意它们时停止生长。待我隔一段时间,一个暑假,或是一个寒假再来端详它们时,就会发现它们果然趁我不在的日子里,偷偷地长高了一大截。当然,我知道它们是怎样在属于自己的季节发芽,又是在哪一阵风里让落叶缤纷成蝴蝶。我知道哪根枝丫肩负着小鸟们的生存大计,虽然暑时,那些安放小鸟柔弱身躯的家,总被掩映在严严实实的绿叶里;可一到冬天,当绿叶们纷纷逃离枝头时,这圆形的小家便会像一个个灰灯笼,孤零零地挂在写意画般光秃的枝头。我还知道哪个地方有桃花,它能在我上班多久带来春的信息;哪个地方长杜鹃花,它会准时让我闻到夏的芬芳;哪个地方有野菊花,何时会金灿灿地带来秋的消息;哪户人家屋畔长着柿子树,它们会在霜降时节红成玛瑙挂在枝头,诱惑着我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