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水河


  假如感情和理智起了争吵,让我去相信哪一个好?
  ——(苏)施企巴乔夫
  赵刚已经有十多天没有走进自己办公室了,写字台上除了落有一层薄薄的尘埃,还添了一大堆信件。赵刚随手拿起一块与水分子没有多少缘分的抹布,粗略地擦了擦写字台和坐椅上的尘埃,便迫不及待地坐下来一封封地拆阅起信件。忽然他被一封与众不同的信件吸引住了,信封是用牛皮纸制作的,上面没有粘贴邮票,也没有书写收信人的地址和邮编,信封的封口用胶水粘得严严实实,上面只写了“赵刚收”三个字。很显然,这封信不是通过邮局寄来的,是有人直接放到他的写字台上的。因为信封上印有河口市工商银行的地址、邮编和电话号码,所以赵刚最初以为是一封公函,看完信的内容才知道这是一封私人信件,信的内容是他不愿意看到的,但信的内容却在他的意料之中。
  赵刚闭着嘴,用鼻孔深深地喘了一口气,而后用呆滞的目光盯着信沉思片刻,起身出了办公室。
  赵刚沿着楼梯下到一楼,在走廊西头一间挂着“技术部”牌子的办公室门前止住脚步,他轻轻地推开房门,见工程师齐萍正在同三四个人一起研究一份图纸,便返身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他忐忑不安地抄起写字台上的电话:“喂,是齐萍吗?对,我刚出差回来。”赵刚的心情好像有点激动,说话的声音有点打颤:“请你马上到我办公来一趟。”
  电话那头犹豫了片刻回道:“很抱歉,我正忙着呢。”
  “我有急事找你。”赵刚故意采用了不容置疑的口吻。
  对方说:“那就请你在电话上说吧?”
  “你……”赵刚无奈地扣了电话。
  赵刚是中国“大跃进”那年出生的,今年三十五岁,一九七七年中国恢复高考,他如愿以偿考进了北京化工学院,毕业后分配到河口黄河化工厂担任技术员,后因获得河口市科学技术进步奖,被破格晋升为高级工程师。一九九一年被上级党委任命为黄河化工厂厂长兼党委书记。两年后企业改制,他又成了河口市黄河化工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企业改制后,他像换了个人似的,不仅脸上少了乐呵呵的笑模样,生活的节奏也仿佛步入了快车道。用他的话说,这企业的名字一换,性质就变了,就得自己找饭吃了,全厂一千多号人手里捧着的便不再是“铁饭碗”,要想把它变成比铁饭碗还铁的银饭碗,金饭碗,就得想法儿把企业这辆不紧不慢的“老爷车”彻底改造成风驰电掣的“雪铁龙”。可习惯了在计划经济模式下运行的大型国营企业要想彻底摆脱传统枷锁的束缚,要解的扣实在是太多太多。改制半年多他似乎已经饱尝了这改革的酸、甜、苦、辣。
  赵刚把手里捏着的一封信放回到写字台上,身体倚靠在椅背上,不知是因为旅途疲劳还是心力交瘁,他把头搭在椅背上轻轻地合上了眼睛。过了大约十分钟,写字台上的电话铃响了,赵刚像是意识到什么,飞快地起身拿起电话:“喂,哪位?”
  “齐萍。”电话里传来的是一个女人的声音,那声音跟刚才在电话里回绝赵刚的声音一模一样:“晚上六点,我在老地方等你。”
  赵刚“嗯”了一声放下电话,呆愣了许久,他的目光又情不自禁地停落到那封没有书写收信人地址和邮编,貌似公函的信上。凝视着那封信,一个月前的一些事情又情不自禁地涌入他的脑海……
  1
  一个月前的那一天是一九九三年九月五日。
  黄河化工有限股份公司总经理办公室里烟雾缭绕,气氛沉郁。身着一身蓝色细帆布工装的总经理赵刚,坐在自己的写字台前一页一页地翻阅着手里的材料,分管经营的副总经理于志德和年轻的供销部经理商贵坐在赵刚对面的电镀折叠椅上,目光紧盯着赵刚。
  赵刚看完手里的材料脸涨得通红,他把材料往写字台上一搁,抑制不住地打破沉闷说:“真是太过分了,单方面撕毁订货合同,还恶人先告状,给市国资委说我们生产的消毒液质量不稳定,真是缺了八辈子德。不就是因为我没有答应给他那笔回扣吗?”
  五十出头的副总经理于志德用不满的目光瞥着赵刚说:“你当时就该答应他,而且马上就该把票子点给他,只要他敢把那回扣装进自己的腰包,那小辫子就算抓在了咱手里,别说咱这产品还合格,就是不合格他也不敢给咱往回退。你别忘了,现在是市场经济了,光靠产品质量打市场,一毛不拔不行了。以前是计划经济,印章说了算,有困难咱可以找上级领导,现在是市场经济了,有困难就得靠钞票。常言道,有钱能使鬼推磨。”
  公司供销部经理商贵插嘴给于志德解释说:“赵总不是不给他那笔回扣,是想根据产品成本、市场价格和我们的利润空间核算出一个合理的促销奖励额度,经公司董事会研究通过后再把那笔回扣打到他账上,这样他拿着放心,咱们对别的客户也好交代,执行起来也有章可循。”
  “是呀,你有章可循了,可买卖吹了。”于志德两手一摊说:“这下好了,产品销不出去,资金周转不动,生产就要停摆了,没有钱给员工发工资,你让大家去喝西北风呀。”
  商贵不满地瞥了于志德一眼说:“咱是大企业,不是摆地摊做小买卖,只顾眼前利益,不考虑企业后路,那是饮鸩止渴。再说了这产品销不出去也不光是因为回扣的事。”
  “不光是因为回扣还有什么?”于志德冲着商贵两眼一瞪说:“你给了人家回扣人家立马就把货物提走了,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你还犟,犟什么?”
  商贵不服气地说:“咱们公司生产的通用消毒液省内市场已经基本饱和,竞争当然会激烈,要想真正摆脱眼前的困境必须得开发新产品,更新换代。”
  商贵今年三十二岁,个头一米七左右,小平头,大脑袋,小眼睛,看上去虽然有点其貌不扬,但那张成熟的脸上却充满了自信,一看就是个社会经验非常丰富的人。
  于志德听了商贵的话没有反驳,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便从椅子上站起来,踱到赵刚对面的写字台旁,拿起赵刚刚才看过的供货合同瞅了几眼,而后缓和了一下态度不紧不慢地说:“其实工作中有些闪失也属正常,失败是成功之母嘛,吸取一下教训,积累一点经验也不是坏事。但良好的主观愿望必须得与切实可行的实际情况相结合,这样才能收到预期的效果。当然这结合的好与否,还有一个经验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