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


  一
  群羊刚走到朝鲁图湖边就扎成一堆,仿佛被施了魔法似的低着头停滞不动了。几年来日思夜盼的一场透雨到了今年才“降贵纡尊”光顾了我们的家乡。群羊也好像与渴望已久的草场突然相遇而喧闹奔跑欢喜不已。草原上的繁花争先恐后纵情怒放,恨不能与鸟儿比翼起飞婉转歌唱。每每想起今夜宝日玛(蒙古名字)放假归来,我就如坐针毡,时间像墙角的蜗牛,日长似岁。
  我静坐在花丛中。在如此肥沃丰美的草场上放牧羊群虽说是一种惬意的享受,但暴晒在炎炎烈日下的滋味实在是不好受啦!出来之前宝日玛的妈妈再三嘱咐我带上太阳伞,可是一个男子汉头上擎一顶伞在草原上游来荡去,这种造型我是万万不敢创造的。此刻,我多么希望眼前灿若火焰的花朵如我所愿摇身变成一把伞,让我在它的荫影里乘凉。我暗自思忖,在这个世界上唯有鲜花和美女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当然还有少女的爱物太阳伞。若早知盛开的百花如此娇艳,前世应该投胎转生女儿身才对。此前,本期望大人们让我去接宝日玛,只可惜这个美好的差事已落在宝日玛弟弟的肩膀上,他为了去接姐姐而满心欢喜。
  骄阳似火、蝈蝈鸣唱、微风起处,众花翩然……
  上苍特意为我安排的一场大自然交响乐就这样拉开了帷幕。
  只有一个观众。羊群贪馋美食无暇顾及四周。骄阳是一盏阑珊璀璨的霓虹灯,蝈蝈和虫鸟是乐师,花儿自然是那舞者。但是,那盏霓虹灯倘若今天烈日般曝晒观众,他们是否和我一样耐性十足呢?
  突然,耳边传来叽叽喳喳的交谈声。我好生奇怪抬头一看,宝日玛的弟弟径直向我走来,只见他身后宝日玛目光呆滞一脸迷惘地站在花丛中。
  “我们的牧羊人不会是睡着了吧?”宝日玛的弟弟用取笑我的口吻喊道。惊奇之际我一跃而起,如同犯错的孩子一样不敢直视宝日玛,只好垂首站立着。
  “姐,这就是我们的新牧羊人。”达林台招呼着姐姐。宝日玛似乎迷恋不舍那一片姹紫嫣红,缓缓向我走来。
  “哦,好面熟啊!”宝日玛笑盈盈地说着,她那婀娜聘婷的身姿宛如百花丛中忽然为我绽放的一朵鲜花。
  “你好!”我几乎是在嗫嚅地问候。宝日玛是否认出了我呢?这个念头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
  “怎么害羞了?总是打听姐姐回来的人现在竟然……”达林台的戏谑让我羞得几乎无地自容,眼下若是地上有道缝我会立刻钻进去的。
  “你……回来得怎么这么早?”我吞吞吐吐地问道。
  “刚好碰上了从旗里返回的巴特尔先生的车。”达林台未等宝日玛开口抢先回答。
  “今年的夏季太美了。”宝日玛望着弟弟微笑着,诉说着内心真实的感慨。达林台仿佛羊群是他一手照顾饲养似的,给他姐姐一只一只地介绍着羊羔。我看着宝日玛愈来愈漂亮的容颜,觉得心里未免尴尬。之前,我本以为回去圈上羊群能来得及用低领时髦夹克换上这身肮脏褴褛的衣服。说句心里话,此时此刻我除了欣赏草原上盛开的花一样远远观望宝日玛以外,几乎没有其他选择。
  “中午吃了没?一起回去吧!”宝日玛对我说。达林台恍然想起了什么似地催促姐姐说:
  “快回去吧!阿妈肯定做好了牛奶面片汤,说不定等我们等着急了呢!”达林台把摩托车放在稍远的地方。
  “你们快回去吧!我这就把羊群赶回去。”我对宝日玛说。
  姐弟俩叽哩喳啦地说着话渐行渐远。
  二
  与其说驱赶羊群,还不如说是在驱逐思绪,我满腹心事地慢慢尾随他们而去。
  当我赶到苏木所在地的时候,客车已经到了站,如血的残阳也收起余晖沉落在山的那边。可我连哥哥的影子都没看见。捎信说今天要回家的人依然没到,反倒发现一位女生把书包放在地上,站着路边。她时不时地朝我这边望来。我也不急着回去,装出一副不经意的样子把摩托车灯光射向她,此时那位女生丢下书包,径直走到我跟前。
  “您是胡硕毛都(蒙古语:地名)的吗?能不能送我一程?我以为客车会傍晚前到来,可是没来。”她说道。
  我与宝日玛就这么认识的。说来话长,事情发生于三年前。
  我们的村子离苏木偏远,从旗里坐客车而来的人若是没有接送的车,那才叫叫天不灵,呼地不应呐!就这样,我没接到哥哥,反而遇上了宝日玛。我家住在她们村的北边的营子,所以我们从未见过面。
  考虑到想与她多聊上几句,我故意减缓了车速。
  “你们学校放学了?”
  “嗯,我以为客车会早点来,当然也考虑过若是实在不行就步行回家。”姑娘说道。
  “徒步回去?这么远?”
  “在小学念书的时候我们总是走着回去。现在要是再次踏上那条路是不是有点新鲜呢!”宝日玛说道。
  “有什么新鲜啊!还不是淌泥河翻沙梁啊!告诉你吧,这里的一切一点都没有变。”听着我云淡风轻的描述,她便沉默不语了。
  准备打开话匣子的人,竟然变成了哑巴。此刻我想起了阿妈平时总是数落我的那句话:哪壶不开便提哪壶,说话时不体会别人的感受。我恍然大悟这条路虽然对我毫无意义,但对于宝日玛未必如此。
  “到了河边下车走走吗?”我鼓起勇气说道。
  “可以啊,可以!”宝日玛听罢欣喜若狂差一点立即就跳下摩托车。宝日玛跟我尽情诉说过去徒步回家时途中发生的故事。对我而言那些故事并没有特别的吸引力,不过听着故事赶路的感觉亦是别具一格。
  后座上宝日玛娓娓而谈,连悬挂在夜空中的一弯残月都觉得那么明亮。曾经多次在夜间骑车穿梭在这条小路上,然而从来都没有过观赏月亮的闲情逸致。这时心底里莫名地涌出一种期盼:就这样一直走下去,聆听宝日玛委婉的言语。
  “喂,你说话呀!怎么是一个不爱言说的人呢!”宝日玛从背后拍打着我的肩膀。好像她和我是相识多年的老朋友。
  “我不能不注意前面。你继续说啊!”我回答着。听见我的回答,宝日玛咯咯地笑个不停取笑我说:你是用嘴巴看路的吧!